夏侯老夫人看了一眼身後的夏侯小姐,輕咳一聲,說道:“不是老身隱瞞姑娘,而是這一套書壓根就練不了啊。”
我握著拳頭,死死壓抑著難言的心情,啞聲問道:“為何練不了?”
這回回答我的仍舊是夏侯小姐,她撅著嘴說道:“那書上說的什麼這個功那個法,說起來玄之又玄的,什麼天人感應宗師之氣,比道經都難學,分明就是騙人玩的,人怎麼能從手裡燒出火,把人拍成冰雕呢?”
她說的是天火法和冷屍法。
我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想笑的是原來千年過去,《武道大全》只剩七冊,大約還是最靠後的七冊,當年就沒人能練,千年後更無傳承,全然失去了發行的初衷。
想哭的是,原來當真過去了一千年。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夏侯山莊告辭出來的了,也許根本沒跟人家告辭,就是那麼跑出來的。
明明早就有猜測,但真正面對的時候,終究不是設想時的那回事。
一步踏過虛空,人世千年已過。
我從前不是沒有想過這些東西,但畢竟我所去過的所有世界都不相通,有的更風俗類似,歷史相近,讓我很難有切實的計算,如今偶爾重踏曾去過的世界,才將虛空的真面目一把揭開。
何為時間,何為千年,人壽只百年,能活千年者,是神是仙?
在虛空里一步走了千年的,又是什麼東西?
我記得小時候看過一些志怪話本,那時候很怕妖鬼,就想著自己要是個神仙就好了,那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直到當真做了世人眼裡的神仙,才知道神仙難過。
倘若重歸世間,認識你的早已化成黃土,你的往事已成傳說,無人知你從何處來,無人知你何時離開,如此,人已非人。
我以往不是沒有過離愁別緒,但一年年親身歷過的時間終究和親眼看到有天壤之別,我的年歲也有千年之久,卻從未像今日這樣真真切切地明白千年究竟代表了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跑跑停停又漫無目的地走了多久,只知道停下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江南那麼遠。
我驚覺自己走了這麼遠,竟是一點都不餓的。
原來我甚至已經不需食人間五穀,之所以一日三餐,會覺得口渴,會覺得肚餓,只是習慣使然。
那我大約也不用睡覺。
我在一個青樓前停了下來,坐在了青樓的飛檐上,樓中正歌舞,一片歡聲笑語。
歡聲笑語裡也有哀叫哭泣,宛如人間有喜樂,更有悲苦。
我沒有理。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理。
我在那角飛檐上坐了很久。
久到身上的衣裳都染了霉斑,腳底生了青苔。
我甚至伸出手探向虛空,撥出一個扭曲的縫隙來,像個傻子似的朝里張望,被刀刃般的罡風撲了一臉。
我垂下眸子去看飛檐底下來來往往的人,又抬眼去看袖子上斑駁的青苔和霉點,忽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通明之感。
我與道,第一次離得這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