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跟在他旁边没有回应。
他不肯说话,迟归也不多问。二人去小区外取了车,一路安静地向酒店开去。
小城镇人不多,街道略显狭窄却不堵车。迟归停在红灯前,余光瞥见海湾面对着挡风玻璃、坐姿僵硬而不自然,拍拍他手问:不高兴了?
海湾不答,他顿了顿,抬眼见绿灯亮起,踩下油门驶进了主干道。
迟归将车停在楼下最近的位置,去前台办过退房手续,和海湾乘电梯上楼取行李。
客房中已有人来打扫过,上下整洁一新。一进门,海湾便蔫蔫地坐进沙发里,整个人仰倒在靠背上放空。
迟归将衣物和洗漱用品装进拉杆箱,又将充电器塞进去,仔细检查之后,拎到门口,道:发什么呆?该走了。
见海湾不行,他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右手摩挲着他后颈说:有心事就告诉我。
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海湾趴在他膝上,语气迷惑而沮丧,你怎么会说那些话?
他方才在海长生面前说的那番话,言下之意仿佛是否定了这些年海湾做的一切。
迟归不加解释,反而问他:我说了什么?你先告诉我。我有半个字说他是对的,你是错的,你应该给他道歉么?
我说你冲动不过脑子,这是中肯的评价,也是给你一个台阶下,免得你们剑拔弩张,不能就事论事。
他的确是你的长辈,你这么多年不回来,他也的确有气。我不过陈述事实,并没有说他该生气、你该回来。
我说你一直记着他,也是陈述事实。你上次在手术室里还不忘让我管他,你忘了么?
至于我说血缘割不断,难道不是真的?即便你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也不能改变血缘基因,是不是?但这并不代表我要用这个束缚你。
从头至尾,他说的每一个字,无不是在平息战火、缓和矛盾,没有任何延伸之外的意思。虽然他刻意地运用了语言的魅力,让他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向着海长生。
迟归拉起他,圈在自己怀里,道:我那样说,不过是敷衍,让他们尽快接受我们的关系,也让我们体面地脱身罢了。
以后你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希望和他断绝关系,我也会支持你。但无论什么时候,你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今天我拦着你,是不让你跟自己父亲动手,更是怕你将来万一想要与他们和好或者维持现状,不至于关系太僵。
以他对你做过的事,和对你的态度来看,我巴不得你与他少来往。他根本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居然还好意思口口声声以父亲自居。
但不得不说,从他的反应来看,对你多少有点感情,虽然少得可怜。至于以后怎么样,全由着你。我还是那句话,永远不会强迫你。
海湾趴在他肩上,叹了口气,哽咽道:你真好哇。
怎么了?迟归捏着他下颌转过他的脸,见他眼圈红红,柔声问:哭了?
谁、谁哭了,我才没有。海湾掩饰地抹抹泪花,闷闷道:你怎么从来都不哭,怎么这么冷血?
因为哭对我而言没有用。哭是有动机的,或是为了宣泄情绪,或是为了招人怜爱,或是为了引起同情他没有其中任何一种目的,所以哭也无用。
海湾埋在他颈窝里,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挂着两颗晶莹水珠,看起来可爱又稚气:那我以后也不哭了。
你哭是有用的。迟归捏捏他脸,笑道:我会心疼。
第67章 房子
海湾没想到这次回去会如此顺利,如果不算中间小小插曲的话。
迟归却并不觉出乎意料,他先前已经计划好一切。去海湾的家乡走了一遭,待的时间虽不长,但也足够他了解他的过去,并将此行的所见所闻告诉庄奕以供后续治疗的参考。
其实平心而论,他没必要实地考察,因为海湾的问题庄奕早都看破,只需要时间慢慢引导,方可化解他的陈年心病。
迟归亦有私心,他想参与海湾回不去的过往,更想与他共同搭建一片璀璨的未来。
所以他百忙之中挤出时间也要去,一来可以通过此事增进亲密关系,二来也可以真正了解海湾的成长环境用一句时下盛行的话说,这是浸入式体验。
譬如下午他将和海湾去祭扫,隔着长长的网线、电话线,与一面之词,终究难以感受个中况味,难敌亲自体验的经历。
海湾之前去过墓园,今天再去是轻车熟路。他指挥着迟归进入右转车道,渐渐开出人流如织的街市,来到一座荒凉的山前。
放眼望去,山周满种矮松,一扇栅栏铁门在山脚下虚掩着。迟归将车停在路边,和他步行进去,顺着一条不宽不窄的石砖路向上走。
海湾手里捧着迟归早晨吩咐酒店预定的百合花,与身上纯黑色的毛衣长裤形成鲜明对比。他拾级而上,边走边吁吁喘气。
迟归见状,拎起他道:打架的时候挺有劲儿,怎么爬山就累成这样?
我可是伤号,你也不说体谅体谅我。海湾拽着他胳膊勉力攀登,再说了,这能赖我么?
都怪你把我喂胖了,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缺乏锻炼,不喘才怪呢。
你倒会胡搅蛮缠。迟归戳戳他瘦削的肋骨质疑:你胖出来的肉呢,都长在胃里了?
难道你不觉得我脸圆了点儿么?海湾将花塞进他怀里,一手捂着自己脸颊,神情颇忧惧,我那天照镜子吓了一大跳,又胖又白又亮,像刚蒸熟的馒头似的。
迟归勾勾嘴角:那是你打吊针打得水肿,傻瓜。
那我也得注意了。海湾下定决心似的给自己打打气,哼哧哼哧地继续爬,我一定要保持身材,回去我就实行减肥计划。
迟归笑笑不言,与他走到山顶,找到他奶奶的墓碑,问道:这墓谁给买的?
我大姑。海湾说,她家条件好,找人给买的墓地。海我爸他也说要买,可惜没钱。后来连我妈也没葬在本地。
这个墓园规模不小,在这种四五线的小城镇里,称得上数一数二。以海长生的经济情况,的确不可能在这里安置他母亲。
迟归刚才进来时便有疑惑,闻言说:既然你姑姑条件不错,你为什么不去投奔他,反而离家出走自己去了外地?
海湾正拿着湿巾擦拭乌黑光亮的石碑,黑白照片上的老人家慈祥恺恻,像极了小时候带着他在院子里吃西瓜、晒虾干的样子。
我大姑和我家根本不来往,这些年谁还和我家来往啊,都被借钱借怕了。海湾抹净大理石上的灰,将百合端端正正摆在了上面。
迟归蹲下身,大手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抚着他脊背安慰:和她说说话吧,我在外面等你。
哦对了。他站起来前煞有介事地补充:湾湾的奶奶,你好。我叫迟归,是海湾的男朋友。他以后就交给我了,您放心吧,我会对这个小傻子很好的。
海湾脸蛋红扑扑地嗤他:你才是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