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到消息,立刻赶了过去,却还是迟了一步。后来法医鉴定报告说是心梗,走得很快。
说到此处,他沉默了许久,擎着酒杯的左手明显看得出颤抖。海湾紧紧握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握着,就像他以前陪伴自己一样。
半晌之后,迟归扯了扯嘴角,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宽慰:过去很久了,我没事。
许鹤从上高中起一直由我资助,但我并没有见过他本人。这些事都是我的助理处理,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
直到他来餐厅,我让Jennifer 查了他的资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许致远的儿子。
严格来说,这家餐厅有他的一半,因为许致远当时回来的时间虽不长,到底也回来了。
就算法律规定他已经没了所有权,他还是餐厅的创始人之一。且对于他的死,我父亲愧疚终生,始终觉得亏欠他。
平心而论,事情的确是意外,谁也不能预知未来,想到后面的结果。
然而情与理往往如此矛盾,纵然明白一切,迟归的父亲仍旧做不到心安理得。
所以迟归曾告诉海湾,不要说许鹤想留下,即便他要的是餐厅,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相让。
但许鹤要的只是餐厅么?
海湾不这样想,他拥有迟归男朋友的立场,自然也拥有男朋友这个身份带来的独特视角。旁人或许看不出,可他知道许鹤要的是谁。
迟归闻言默了默,抬手描摹着他明媚稚气的眉眼,低低道:不管他要的是什么,我能给他的,只有餐厅。
许鹤要的,当然不止餐厅,或许也不是迟归,到底要什么他自己都未必清楚。
长久以来,迟归于许鹤而言,是生命中最耀眼的一束光。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喜欢本身,甚至超越了人与人之间的爱慕。
迟归是他的救世主,是他的生活支柱,是他前进的动力、憧憬的榜样。
当母亲无数次在他耳畔喁喁低语,告诉他连亲叔叔都不愿与他们往来,世上却还有一个人拉着他们,避免他们落入深渊时,他便知道这个人他终有一天会得到。
那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尽管迟归从未见过他,每每都派他冷冰冰的助理与他交涉,但他一直认为那是因为他还不够优秀,还没有资格与他并肩。
再变得优秀些吧,再优秀些他就会回头看一看自己。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为此他拼命读书,拼命摆脱固有阶层,在迟归的资助下走上异国他乡,短短数年成为了令人艳羡的所谓精英。
可当他载誉归国,甘愿委身于小小餐厅做服务生,只为陪伴他时,他却选择了海湾一无是处的海湾。
他没有高学历,甚至连学历都没有;他也不精通多国语言,甚至连中文都未必精通;他更没有值得称道的经历,甚至很多经历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无法宣之于口。
他只是海湾,迟归选中的海湾。
世界还真是不公平。
迟归将人扯到自己身边,慢慢拥住他说:感情的事,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很多时候没有原因、没有根据。他是个优秀的人、我喜欢的是你,二者并不矛盾。
海湾在他怀里蹭蹭脑袋,嗫嚅道:可他不这么想,我也怕。
他很要强,从不肯轻易示弱,如今却出言称怕。迟归清楚,许鹤在他心里是多大的威胁。
我已经跟他谈过,你不用担心。他望进他迷茫的眼里,他在你我之间,永远没有一席之地。
至于你的心慌,自然是我的责任。迟归低眉浅笑,恍若云影天光掠过眼波,我只能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说着,倾身吻了下去。
迟归的动作柔情似水,缓慢如同拉长的电影镜头,他们唇齿相依,气息纠缠,醉在一起。
海湾身上的毛衣还服服帖帖地穿着,迟归并未越雷池一步。
他捧着他的脑袋,深深地吻他,细细地描绘着爱情本来的形状,用实际行动传达安慰。
海湾仰着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酸,一颗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恰好滴在彼此舌尖,苦涩又甜蜜。
每当此时,他都无比痛恨自己的过去、无比痛恨生命带给他的种种苦难,以致他在最初便丧失了与许鹤、与其他人一争的资格。
人们常说苦难带给人成长,那是何等阿Q精神。坚持不下去得到的只有毁灭而已,坚持下去却也要带着铭心刻骨、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继续以后的人生。
日复一日,海湾又何尝不是用尽全力?
区别在于许鹤的结果是成为配得上迟归的人,而他拼劲全力的结果却是在这个冰冷而破碎的世界里仰人鼻息地活着。
迟归岂会不知,他不能强求海湾变得锋利,也不能怪责海湾的平庸。别人是努力从人间飞往云端,他却是努力从地底爬上人间。
世界当然是不公平的,好在命运也曾给予人们机会迟归遇见了海湾,万幸。
我不要求你变成和我们一样,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迟归食指擦过他殷红的眼角,拭去他颊边泪水。
你就是你,我希望你做你想做、喜欢做的事,不用变成我、变成许鹤,或者变成任何人。
让你试着开酒店,让你不停止学习,让你去见心理医生,都只是让你变成更好的自己,而不是更好的别人。
我们前进的方向,应当是自己的未来,而非他人之未来;彼岸站着的,也该是更好的自己,而非理想中的他人。
海湾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近乎于倔强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他说。
第72章 真好
晚上睡觉时,迟归翻箱倒柜找出一只比帝王蟹还大的贝壳给他。
海湾从浴室洗漱出来,见他将其放在床头柜上,莫名其妙地问:你做什么?
给你装眼泪用,看看会不会变成珍珠。迟归不怀好意地调侃。
你笑话我!海湾脸色一红恼羞成怒,猛地扑了上去。
他站在床上弯着腰,揉他平时不敢乱揉的头发,我才不是哭包,你见我随便哭过么?
迟归握住他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手,一把按在了他腰后:怎么没见过,床上哭的是谁?
啊你没羞没臊!海湾挣扎两下,无济于事地叫嚣说:放开我,别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我还有事儿审你呢。
哦?什么事?迟归用半个身子压着他,逗小狗一样地引诱他说话,竟不像他在审自己,却像是自己在审他。
海湾力气不如他,半趴半侧卧的姿势歪在床上动弹不得,忿忿道:远舟说,杨一昊让我搬进来是想给你介绍对象,你知不知道?不许说谎。
我不知道。迟归低下头啄他脸颊,眸中有温柔的光,不过猜到了。
当初杨一昊转租之前,曾假模假式地拿着几个所谓的候选人资料来给他看,美其名曰征求他的意见。
迟归那时看过海湾的照片,只觉得他长得干干净净、眼睛亮亮闪闪,大抵没什么心机,于是首肯了。
后来在单元门里那一见,当真是初遇。
其实最开始他不太喜欢海湾,或者说海湾这样的人。
他们离他的生活太远;他们所处的层次他看不到;他们所经历的他也难以产生共情,所以更难做到理解。
但迟归从不觉得海湾配不上他,他对世界的划分唯有前后左右之别,并无上下高低之分,只是觉得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