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想要接受海湾,对他的情绪总不受自己控制,犹如驾驶一辆失控的车。
他讨厌这种感觉,越讨厌越失据,越失据越需要更多。
能坐到他今天这个位置,势必经过无数风浪,他一路披襟斩棘而来,早已形成一套完整的价值体系,和与世界相处的独特方式。
他理智,如同没有情感;他冷静,仿佛没有温度;他永远谨慎而淡然,做任何事都要风物长宜放眼量、未雨绸缪先打伞。
这样的人生永远不会出错,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屹立巅峰而不倒,同时内心的缺失也在日益放大。
正如海湾所说,就算他的人生是件艺术品,也是冰裂纹的。
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没有趣味,一切光滑完满,内里爬满伤痕。
海湾宛若一块炭火,炙烤着他心里最空洞冰冷的虚无。
他在过高的温度下屈服,被烫得血肉滋滋作响,以至于不得不做出改变。
任何人,任何时候,做出任何改变,都不会是轻松的过程。
这把手术刀下去,面上随风潜入夜、浪静縠纹平,内里连皮带骨都会感到切肤之痛。
然而不破不立,痛苦往往带来新生。
迟归通过海湾,通过与他的相处,以一种全新的、独特的视角,来审视自己、审视眼前这个乱中有序的世界。
他渐渐发现,从前的自己是那么肤浅,生活像一幕幕荒诞剧,不等散场便褪了颜色。
是谁说平凡没有意义,又是谁定义了高贵。他坚持的人生信条,在海湾烈烈不息的热情与勇气的映衬下,显得如斯荒唐可笑。
他的确在鼓励海湾接近他,假如默许也算一种鼓励的话。
以他的心机与手段,焉能看不破陆远舟和杨一昊的意思,岂能料不到他们背后是王昆仑和景珏的支持,又怎能察觉不出邢佳然的推波助澜。
他默许了。
海湾不符合他对未来伴侣的所有想象,从年龄到阅历,从精神世界到思维习惯,都算不上合适人选。
他唯一拥有的至少迟归最初认为他拥有的不过一副精致的皮囊。
迟归对此不屑一顾。比起外貌,他更在意灵魂的契合。
偏偏世事由不得人选,海湾与他格格不入,他却一陷再陷、愈陷愈深。
回望来路,他曾犹豫过,也思考过应不应该,毕竟自己的心理问题是无法回避的障碍。
可世界奇妙如此,常常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告诉世人,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需要海湾,渴望海湾,喜欢海湾。
他无法回避。
我总算明白了。海湾抽回被他放开的手,揉着腕子说,那时候你给我隔壁钥匙让我回去住,Jennifer 就跟我说,严格讲你没有让我搬出去。
合着隔壁的房子本来就是你的,你还真不算赶我走。反正都是你家,这和今晚你让我住客房去,也没什么区别。
迟归拉开被子,将他冰凉的脚塞进去,关上壁灯说:如果想赶你出去,何必让你住进来。
同意他住进隔壁,是潜意识替他做的决定,没人比自己的内心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哎那我房租不用再交了吧?海湾忽然想到这件重要的大事,还有啊,咱俩关系都这么好了,你是不是就别再让我赔地毯了?
海长生欠的钱他是要还的,纵使迟归不让,他也过意不去。
但地毯这笔钱,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冤枉,一块破布罢了,怎就那么贵?
该死的小番茄。
迟归转过他的脸,钳着他下巴问: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赖账?
海湾一猛子扎进他怀里,笑嘻嘻道:你啊。你现在可是我老公,怎么能讹我呢?我很穷的。
我看你脸皮越来越厚了,也比以前更贫了。迟归捏捏他如簧的巧嘴,掌心盖着他眼帘命令:快睡觉,明天带你去医院拆线。
抠门,小气鬼。海湾嘟嘟囔囔地翻个身,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傻瓜。
他禁不住笑了笑。
翌日下午,迟归去山腰接他,车子刚开到酒店外的公路上,便见远处几个人鬼鬼祟祟。
上次海湾遇见的一伙人正是他们,大概也非厉害角色,不过是市井混混一流,与放贷的人气场完全不同。
迟归没有丝毫犹豫,按下手机,直接拨通了110。
海湾忙完餐厅的事,安排好值班的人选,同赵清河道别而出,刚走两步就听见了外面的骚动。
酒店外停着两辆警车,迟归的红棕色丁丁车在另一边。正是晚饭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在一旁看热闹,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他也顾不上别的,走到车前敲敲窗户问道:怎么回事,他们闹什么呢?
上次堵你的几个人,和围堵你朋友的应该是同一伙人。迟归降下车窗,示意他进来,走吧,不用管他们。
能走吗?海湾不确定是否需要去派出所做笔录,他们在这儿闹腾,影响太不好了吧。
他说完想了想,关上开到一半的车门,又跑回了酒店。
不一时,海湾与后知后觉的大堂经理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上次面试他的女主管。
警察在酒店门口抓人,无论是何原因都将带来不小的负面影响,客人必然会觉得附近治安不好,这中间的无形损失不可估量。
大堂经理在与警察交涉后,也认为此事不宜外传。但事情已经发生无能为力,只能在公关上想办法。
海湾送走警察,帮着工作人员劝散围观者,叮嘱他们封锁消息,而后和两个经理商议半日,拟定了一个应对计划,才想起迟归还在等他。
岁近寒冬,是要供暖的时节,天黑得格外早,况且此刻已经七点多。
海湾跑到门口,看看立在寒风中望着他的人,心头歉意陡然升起,忙辞别众人奔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忘了。他穿得衣冠楚楚,身上一套单薄黑西装,比迟归还冷些。
海湾呵着气搓搓手,抱住他的胳膊笑说:这儿没我事了,咱们走吧。
迟归脸上看不出情绪,刮刮他鼻子,微笑道:走吧。
车厢里暖气充足,座椅上的加热垫持续不断地升温,海湾系上安全带不久便暖和了过来。
窗外挂着一轮月亮,皎皎光华照耀得路旁街灯都暗淡了几分。
他抱着保温杯,一面喝温烫的红枣桂圆茶,一面问: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迟归瞥了他一眼,视线盯着前方曲折的路面说,我是在想,你是不是可以从酒店辞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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