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酒,給黃琴的感覺,就是辛,辣,嗆喉,暖胃。喝完她就躺倒了裝睡。耳邊靜了靜,然後是桌椅挪開,筷子碗被收拾走的聲音。
胳膊擋在眼上,一些情緒無端又冒出來。鼻腔酸澀,黃琴只得翻翻身。爹給她腰上蓋了塊小毛巾,她知道。因為她根本睡不著。
她心裡動了動,差點彈起來托盤而出。像文明家庭那樣說,爹,咱好好談談。這事不急。你看我還小。我不想現在想這事,這麼早就把自己固定住了。我連這事該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呢。你放我出去走幾年……
可是又翻了個身,這想法馬上就雲消霧散了,爹在不遠處打起了鼾聲,聲調悠長,有節有奏。
你喜歡黃桃罐頭還是山楂罐頭?
黃琴是五十三天後離開的。四十九天時,她在外面呆得時間太長,得了感冒。天很陰,颳起了大風,雨點瞬間往下砸落,她跑不迭,濕了個淋身透。昏睡了一天半,睡得頭皮都疼。抽屜里有藥,她不想吃。爹敲她的門進來看了她一眼,她揮揮手,感冒了,對爹的煙味更加敏感。黃琴說,我頭疼得厲害,你別吵我了。
第二天下午,她睡得不想再睡了,撐著酸疼起了床,燒水洗了個澡。家裡還是用大木盆,她泡在裡面,覺得舒坦了好多。熱水壺在旁邊擱著,她過一會又給自己加熱水,直到覺得把自己泡軟了,泡得渾身的細胞又都活了過來。
她翻出以前的一件棉裙子。幾年前的了,壓得領口處有些發黃。穿在身上輕飄飄的。先穩了穩,喝了杯淡鹽水,切了三個小番茄加白糖拌了,一勺一勺挖著吃。沒娘的孩子像根草。真的。
忍冬開花了,有黃有白。黃琴挑了黃的摘,放在有風的避光的地方吹乾,干好的拿塑膠袋裝起來。想家的時候泡杯茶喝。趁爹不在家時,她整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塞進背包里。帆布包,很舊了,背帶處有些開裂,黃琴拿線縫補,找不到同色的線,只好用白線。縫上顯得突兀,但也顧不得這麼多。
村子裡的景是從小看厭的,誰家什麼門,朝什麼方向,大體都知道。村外種什麼樹,幾年一砍,沒人關心。因為錢一分也落不到普通人口袋裡。黃琴去了菜地。這時候的地里綠油油地一片。茄子,黃瓜,芸豆,番茄,西葫蘆,青椒,紅紅綠綠,手一伸,就能摸到喜歡的一樣。這兒的菜跟別處不一樣,新鮮,且吸飽了日月精華,吃起來格外地香甜有味道。她在地頭坐下來,鄰居家剛澆了水,那是一畦露天的嫩蒿,靠水養,伺候地也精心。她折了一個葉子,放進嘴裡。清蒿味浸滿了口腔,黃琴不往下咽,她只是讓味蕾記住,記住這些除了傷痛,還有她喜歡的數不清的鄉味。
鄰居送了她幾個槐花包子。熱乎乎的,剛出鍋不久。黃琴道了謝拿碟子盛著。吃了兩個,其它的蓋在紗網下。爹回來時,給黃琴講了講承包地的事。娘生病後,他們家的土地便承包了出去。地是好地,離水源又近。一畝一千塊,外包了十年。黃琴嗯了聲,低下頭擺弄鞋前的那朵小白花。快要掉下來了,她按回去,走兩步,又掉下來。
爹坐下把包子吃完,沏了壺綠茶慢慢消食。
晚上你還出去嗎?黃琴問。
爹避著她的視線不知道在看什麼,沒答。
黃琴又說,我想擀個面,剛才從地里摘了兩條黃瓜,還頂著刺花呢。說完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隱約覺得黃瓜的刺還扎在上面。
爹依然沒說,去自己屋裡歇晌了。黃琴洗個手,打開了自己的電台聽歌。
面里調了雞蛋和黃瓜汁,出來的麵條晶瑩爽滑又好看。應該包餃子的,黃琴覺得剁餡麻煩。她自己心裡知道就好。她挑了一碗擱在桌上一隅,低語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