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深玄覺得自己額角隱隱抽痛,伍正年甩給他的顯然是個可怕爛攤子,他用力深吸了幾口氣,勉強克制住自己已要化為話語出口的怒意,再往書齋內一看——最末那一排,似乎還是有個刻苦用功的學生的。
那應當是個胡人,一頭略顯捲曲的長金髮,貓兒一般碧綠的眼睛,正認真盯著汪退之彈琴的模樣,以五指抓著毛筆奮筆疾書,在面前的書冊上記著什麼。
嗯,奮筆疾書。
用五指,緊緊抓住毛筆,懟在書冊上,如同與那書冊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狠狠地。
奮筆疾書。
謝深玄生平頭一回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心絞痛。
可他回過頭,看了看身後正對他展露微笑的伍正年,以及冷淡的諸野,還是硬生生將那口氣咽了回去。
他絕不能再在諸野面前罵人了。
胡人,會拿毛筆,就已經很不錯了。
握筆姿勢出些問題又怎麼了?都是小毛病,以後一定能改掉的。
謝深玄竭力安慰自己,重新擠出一絲微笑,正想輕敲一敲門,提醒汪退之他們已來了此處,卻猛地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響,似是有一人正朝著此處跑來,他不由回過頭,便見一名穿得大紅大綠渾身綾羅綢緞還戴了頂翠綠帽子的年輕人順著長廊一路狂奔,直朝他們而來。
伍正年「哦」了一聲,匆匆和謝深玄解釋,道:「謝大人啊,他叫柳辭宇,也是您的學生。」
謝深玄:「……」
伍正年:「哎呀,他怎麼又不穿太學的衣服。」
謝深玄:「……」
伍正年很憂愁:「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不好嗎。」
謝深玄:「……」
「罷了罷了,也不能怪他的。」伍正年唉聲嘆了口氣,自己為自己開解,說,「少年喜簪花,他穿得花一點,也很正常嘛。」
謝深玄深深吸了口氣。
他甚至還來不及平復自己過於複雜的心情,那名叫做柳辭宇的太學生忽而頓住腳步,驚訝看向他們,隨後手忙腳亂整理衣冠,那滿面驚慌的模樣,終於令謝深玄感覺到了一絲欣慰。
還好,還知道自己做錯了,這個學生,應該還有救。
伍正年不由也笑了笑,低聲說:「謝兄,你看,這孩子還是很正常的嘛。」
可下一刻,柳辭宇忽而摸出了一把畫著牡丹的富貴摺扇,啪地一聲打開了,再擺出一副自以為瀟灑帥氣的模樣,對著幾人拋了個媚眼。
「這位公子!」柳辭宇高聲吟誦,「玉帶是蝦仁的,月餅是五仁的,而你,是我沒見過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