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襄笑道:“昔日在福建任上造小龍團,永叔怪我不該以士人做此工匠事。而今詔命已下,不日我將出知杭州。早就傾慕那西湖山水,想來那虎跑泉,配上這小龍團,也可稱雙絕了。我從此卸下這錢糧俗事,一心侍奉老母,吟風弄月,倒也落得清閒自在。”
歐陽修嘆道:“君謨是公認的理財高手,如今遽然離去,誰還能接任三司使呢。”
蔡襄一面啜茶,一面緩緩道:“實不相瞞,三司事如今越發難為。而今天下錢糧六分,兵費就占了五分。況且如今邊事日起,以後在軍備上的花銷,只會越來越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恐怕誰在三司使這個位置上,都會發愁吧。”
歐陽修也嘆息:“冗兵冗官冗費,確實是我朝的弊政,如今即便要改,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變得了的。”
蔡襄笑道:“永叔,今日我們不談國事,你不是一直要求我一副字嗎,趁我現在有心情,就趕緊寫了還債吧。”
歐陽修笑道:“正是,先帝最愛君謨的書法,君謨一向不輕為書,如今肯題字,是我的榮幸。我當親自為君鋪紙研墨。”
蔡襄並不推拒,凝神在紙張上寫道: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殘雪壓枝猶有桔,凍雷驚筍欲抽芽。夜聞歸雁生鄉思,病入新年感物華。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一面笑道:“這還是永叔自己的詩,如今算是借花獻佛吧。”
歐陽修不勝感慨,他這一生最得意之時,便是充任西京留守推官的日子,遙想當時金榜題名,少年意氣,又有上司錢惟演的支持。公事之餘,便與友人一起香山賞花,嵩山觀雪,吟詩作賦,何等瀟灑自在,便是日後宦海沉浮,洛陽的時光總是他逆境時的回想和支撐。而今雖貴為副相,卻是世事紛爭,心緒煩瑣,縱有除弊興利的志向,無奈處處掣肘,有心無力,那樣意氣風發的少年時光,終究是一去不復返了。
歐陽修身體本就不好,如今消渴之疾越發嚴重。雙腿不時浮腫,視力下降得厲害。大夫已經建議他不要再飲酒了。
“勸君滿滿酌金甌,縱使花時常病酒,也是風流。”歐陽修一向熱愛醇酒婦人,若是不能喝酒,生活該失去多少樂趣。
更何況,他為人剛直,平生得罪了不少人,在仁宗朝還曾惹上風流官司,被人議論紛紛,實在是此生難以抹去的污點。
想到這裡,歐陽修拉住蔡襄的手嘆道:“君謨這一去,我也生了歸心,不日就要上表,請求朝廷讓我重回西京。只是不知我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趕上一場洛陽的花事。”
作者有話要說:1.惡趣味八卦一下,歐陽修的那點私事,被政敵反覆拿來做文章,雖說是捕風捉影,但他有時也的確不檢點。比如那闕《望江南》: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鶯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閒抱琵琶尋,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咳咳咳,我就不說什麼了,這畫風與反對太學體,大力提倡文以載道的歐陽內翰嚴重不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