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厚心中正在納悶,李憲已經走了進來,他決定開門見山:“處道,眼下長卿情勢危急,河州缺醫少藥,我決定帶他去洛陽治療。”
王厚一驚,忙道:“此事與都知無關,長卿為救家父受傷,自然要由我王家負責救治。更何況,他現下的傷勢,不宜長途奔波。”
李憲冷笑道:“處道,事已至此,長卿是什麼身份,想必你應該有所覺察吧。”
王厚一愣:“我不明白都知的意思。”
李憲掃了王厚一眼,壓低了聲音道:“處道是什麼發現長卿是女郎的?”
王厚大驚,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覆,卻見李憲放緩了聲音道:“處道可知長卿是富相公的幼女,八年前被夏兵擄去,後來幾經輾轉參了軍,在令尊麾下效力。我被陛下派往秦鳳路,除了例行公事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打探富娘子的下落。”
頭腦中的疑問逐漸清晰,王厚渴望從李憲口中多聽到些王憶的信息,又不願意他說出令自己難堪的真相,誰知李憲不管不顧繼續說下去:“富娘子眼下尚未脫險,必須抓緊趕赴洛陽療治。這一回,陛下是不論如何都不會將她一人留在邊地的。”
四周只剩下空寂的沉默,王厚如鯁在喉,做聲不得,眼睜睜看著看著李憲指揮下人,將王憶的行李抬上了馬車。當他們上前要挪動王憶時,卻被王厚低聲喝止:“且慢。”
李憲提高了聲音:“處道這是要抗旨嗎?”
王厚神色中有難以掩飾的痛楚,他沉聲囑咐道:“路途顛簸,還請都知讓人在車內多放些褥子,以免牽動她的傷口。”
李憲深深看了王厚一眼,冷冷道:“不勞處道費心,我自會護她一路周全。”
再次醒來,王憶的身份又變成了雲娘,回想不久前的軍旅生涯,彷佛做了一場不真實的幻夢。
一路上雲娘皆是病體纏綿,許是鬆懈下來,胸口的箭傷開始慢慢發威,整日高燒不退,湯藥喝下去效果也有限。這日午後,精神稍好,稍稍掀開馬車帷裳,瞥見了陌上流水潺潺。忍不住問下人:“已經是冬天了嗎?我們這是到了那裡?”
一旁侍候的婢女輕輕答道:“娘子,洛河到了,我們快要進入洛陽。您再稍微忍耐半日,就能好好休息了。”
居然是洛河,“如何清洛如清晝,共見初升又見沈”,這就要回到故鄉了嗎?想那班超年老思鄉,上書乞歸“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解憂公主紅顏離家,皓首歸來,更有多少和親女子,一出陽關,是有去無回,連骸骨都不能歸葬漢地,比起他們,自己是不是算幸運呢。
八年的邊地生活早已將她改變,悄悄打開塵封已久的銅鏡,雖然面龐依舊青春,但眼底的滄桑卻是如何都遮不住。遙想二八年華,在金明池畔與寶安公主一行人一起賞花打馬球,那樣明媚美好的心境,終究是一去不復返了。原來一場大夢初醒,她已不再是當初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