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鋪開紙筆,將小舅的詩記錄下來,寫到最後,她的眼淚掉下來, 墨跡暈染成一片, 她煩躁地將紙撕碎,剛要提筆再寫, 有人嘆息一聲,將她手中的筆奪下,輕聲道:“別再寫了,先去吃飯。”
雲娘並不驚訝,沉聲道:“官家來這裡, 是否有話要說?”
趙頊拍拍她的肩膀,拉她坐下來:“這件事,我確實欠你一個解釋。前幾日,我得到皇城司密報,鄭俠的流民圖,是馮京派人竊取遞入御前的。”
雲娘大驚,失聲道:“不可能,姐夫他不會做這樣的事。”
趙頊緩緩遞給她一封奏疏:“這是勾當皇城司公事報上來的,證據確鑿,你仔細看看吧。”
雲娘接過奏疏一目十行掃去,臉色慢慢變得蒼白,手抑制不住地抖了起來。趙頊嘆息一聲,輕輕上前握住她的手:“其實馮京在揚州江寧任上,在出使關中時,頗有貪腐之行,也有人上書彈劾,我看在富相公的面子上,一直在包容他。但是經過這次的事,他實在不適合在朝中繼續任參政了。”
馮京貪腐之名,雲娘這些年來也有所耳聞,只不過她被親情蒙蔽,一直不願去細想,但她實在沒料到,馮京居然利用鄭俠,為自己的仕途去鋪路,平日在馮府所聞所見的一些細節在腦中漸漸重合,也許這一切都是事實。
依稀記得自己兒時習字,費盡心力臨摹完柳公權的《玄秘塔碑》,自以為絕妙,洋洋自得去找狀元姐夫去品評,馮京只掃了一眼就笑道:“柳體筆法銳利、筋骨外露,並不適合你這樣的小娘子,不如多學學顏體,有端正勁美之勢,又兼沖合淡遠之韻。俗話說字如其人,顏真卿乃節烈之士,你要學他的字,也要學他的為人。”
大概是從那時候起,雲娘就開始崇拜姐夫。年少成名,志節皎皎,文採風流,那時的馮京該是多少少女心目中的良人。可是如今,一切都顯得那麼諷刺,原來佩服姐夫不慕權勢,敢於拒絕張佐堯的求親。如今看來,不過是他不願和外戚扯上關係,為今後的仕途謀算;原來覺得姐夫是真正的翩翩佳公子,如今看來,他也許真如呂誨所言,外文采而中實貪賄,仿佛金毛鼠一般。
想到這裡,最後一點幻想亦隨之破滅,雲娘自嘲一笑,她起身肅容道:“事已至此,妾亦不敢再為姐夫爭辨,惟願官家秉公處置。但鄭俠一案株連甚廣,幾天之內已有數人下獄,朝野官員人人自危。妾的七舅亦牽涉其中,只因寫了一首贈鄭俠的詩,便被人牽強附會,說是影射新法。阿舅他不過是一文人,負才不羈,言語不忌是有的,但與朝政實無瓜葛。”
趙頊將茶盞推到雲娘一側:“你跑了一天了,先喝口茶。令舅之事,我心裡有數,只不過他被人糾舉,總要走個過場查一查。你放心,我很快就會放他出來。”
雲娘鬆了口氣,但還是默不出聲將茶盞推回去,趙頊凝視她良久,淡淡一笑道:“如今朝野上下議論紛紛,都以為我聽信呂惠卿讒言,借鄭俠一案興起大獄。可你應該知道,我豈能受他人擺布。今春以來,宵小之徒藉口災異,必欲朝廷罷去一切新法,王相公辭相後,他們更是肆無忌憚、妄議朝政。鄭俠不過是枚棋子,先後兩次上疏,幕後定然有人指使。呂惠卿為人狠辣,睚眥必報,我不過要借他的手,告訴那些別有用心之人,法不可抗、主不可辱,縱使王相公不任宰相,新法還是要推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