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守懃答應一聲忙要出去,卻見李憲匆匆進殿道:“王相公在殿外請見。”
趙頊忙道:“快請。”
半個月未見,趙頊覺得王安石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整個人一下子垮下來,他嘆息一聲問:“元澤的喪事辦妥了嗎?”
王安石忙道:“謝陛下掛念,犬子喪事已畢,靈柩已運回江寧。臣久疾病憂傷,不接人事,故眾人所傳議論多有不知。昨日方聞鄧綰曾為臣子婿營官,又為臣求賜第宅。鄧綰為朝廷御史,職分當糾察官員,使知分守。今乃與宰臣乞恩,傷辱國體,臣請將鄧綰黜落。”
趙頊凝視王安石良久,突然提高了聲音道:“鄧綰為人,朕心中有數。朕無間於卿,天實鑒之。相公今日請求單獨入對,就是為了說這些話嗎?”
王安石恍若不聞,繼續道:“臣生乏寸長,屢叨殊獎,更兼心力衰疲,積疴自困,望陛下閎度並容,大明俯燭,准許臣辭去宰相一職,臣來生自當結草銜環以報君恩。”
趙頊豁然起身道:“什麼來生,朕不要聽這些虛話。九年前卿初次入對,說朕當以堯舜為法。又說天助不可常,人事不可怠,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如今你我心愿尚未達成,因為喪明之痛,就要消沉至此嗎?”
王安石亦提高了聲音道:“陛下,君臣之時,固千載難值;天地之造,豈一身可酬?臣深感陛下知遇之恩,九年來窮盡心力推行新法,意在富國富民,自問毫無私心。然朝野上下一直人言洶洶,故人紛紛與臣立敵,如今犬子亦盛年辭世。臣即便堅守初心,也不禁要懷疑是否天意如此。陛下怪臣喪子消沉,可臣與天斗、與人爭了這麼多年,心血已經耗干,實在沒有精力供陛下驅使了。”
趙頊沉默良久,突然問:“卿說這些,是後悔了嗎?”
王安石抬起頭,原本黯淡的眸子又重現神采:“苟能利社稷生民,臣雖九死而未悔。陛下即位之初,朝廷財力困窮,軍備疲敝,法令不伸,九年來,臣與陛下夙興夜寐,創製新法,行於天下。如今國庫充裕、政令暢行、軍備嚴整,熙河業已收復,新法之效已顯於天下,臣自問不負平生所學。”
趙頊亦為之動容,他走下御座來到王安石身邊,緩緩勸道:“卿說的不錯,新法成效初顯。然祖宗敗兵之恥未雪,天下積貧積弱之勢未除,卿難道忍心半途而去嗎?”
王安石上前一步,直視趙頊道:“陛下應該比誰都明白,曾布、呂惠卿、章惇被黜落後,臣身邊已無可用之人。犬子逝去,更是失掉了最後一個幫手。臣若繼續留在朝中,只能被宵小之徒利用,被舊黨攻擊,成為陛下推行新政的絆腳石。臣如今已是無用之人,若繼續貪戀權位,只會令人不齒。陛下既與臣相知,還望成全臣之志向。” 王安石說道這裡,鄭重伏身叩首,起身已是老淚縱橫,
趙頊忙扶起他,無限傷感道:“所以你我君臣之間,從此真的要浩然長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