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樣上菜,那菜色果然jīng致,侍者服務亦是極殷勤的。素素沒有心思,不過淺嘗輒止。中式的宴席是極費時間的,等最後一道湯上來,差不多已經兩個鐘頭。許長寧說:“回頭咱們打牌去吧。”牧蘭道:“我和素素可是要回去了,明天還有課。”許長寧說:“也好,我送你回去。”停了一下,又道:“我的車子,咱們三個人就坐滿了,三公子,麻煩你送任小姐吧。”
素素忙道:“不用了,我搭三輪車回去,也是很方便的。”牧蘭也道:“我和素素一塊兒搭車回去好了。”許長寧卻說:“已經這樣晚了,路又遠,你們兩個女孩子,總歸叫人不放心。不過是麻煩三公子一趟罷了。”站起來牽了牧蘭的手,回頭招呼許長宣,“我們走吧。”許長宣卻向素素微微一笑,三人翩然而去。
包廂里頓時只剩了他們二人,她默默地站起來,手心裡發了汗,只覺得膩膩的,那手袋也似有了千斤重。低著頭跟著他走出來,直到了車上,他才問:“聽說你不舒服,是不是病了?”她搖一搖頭。她今天是匆忙出來的,穿著一件白底丁香色碎花的短旗袍,倒襯出尖尖的一張瓜子臉,格外楚楚可憐。她見他目不轉睛看著自己,越發覺得窘迫,只得緩緩低下頭去。只聽他輕輕笑了一聲,說:“你真是孩子脾氣,還為我的唐突生氣呢?”停了一停,又說:“好了,就算是我的不是吧。”她聽他這樣說,只是低著頭。路並不好走,車子微微顛
簸,他卻伸手過來,說:“送你的。”
是只小小錦盒,她不肯接,他打開來讓她看。原來是一對手鐲,綠盈盈如兩泓碧水。她雖不識得所謂“玻璃翠”,但看那樣子寶氣流光,於是搖了搖頭,“這樣貴重的東西,恕我不能收。”他倒也不勉qiáng,只問她:“那麼這個禮拜,再去騎馬?”
她只是搖頭。車子裡安靜下來,過了片刻,已經到了巷口了,她倒似輕輕吁了口氣,下車後仍是很客氣地道了謝。慕容清嶧見她進了院門,方才叫司機:“開車吧。”
雷少功只見他將錦盒上的緞帶繫上,又解開,過了片刻,又重新繫上,如是再三,心裡詫異,於是問:“三公子,回雙橋?”
慕容清嶧道:“回雙橋去,母親面前總要應個卯才好。”
官邸里倒是極熱鬧,慕容夫人請了幾位女客來吃飯,宴席剛散,一眾女客都聚在西廊外側的客廳里喝茶,聽崑曲的一位名家清唱《乞巧》。慕容清嶧見都是女客,於是在門外略停了一停。錦瑞一抬頭看見了他,叫:“老三,怎麼不進來?”他便走進去,叫了一聲:“母親。”慕容夫人卻笑著說:“今天回來得倒早,怎麼連衣服都沒換?”
他答:“一回來就過來了。”只見慕容夫人目不轉睛望著台上,乘機道:“我去換衣服。”於是走出來上樓去。等換了西服下來,見西客廳里依舊是笑語喧譁,便從走廊一直向左,走到宅子前頭去,吩咐要車。侍從室不防他剛剛回來就要出去,雷少功問:“是去端山嗎?”他沉著臉說:“囉嗦!”
雷少功知道他的脾氣,於是不再多問,叫人又開了車出來。等上了車,才聽他吩咐:“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將任小姐帶到端山來見我。”雷少功聽了這一句,口裡應著“是”,心裡卻很為難。不過素知這位三公子的脾氣,沒有轉圜的餘地。
他是最得用的侍從,跟在身邊久了,到底是半友的身份。慕容清嶧見他的樣子,終究是繃不住臉,笑著說:“沒出息,上次叫你去約葉芳菲,也沒見你為難成這樣子。”雷少功聽他這樣說,知道事qíng已經算撂下了,於是也笑容可掬地答:“葉小姐雖然是大明星,可是聽說三公子請她吃飯,答應得不知有多痛快。可是這任小姐……”
一面說,一面留神慕容清嶧的臉色,果然他心裡像是有事,只是怔忡不寧的樣子。過了片刻,倒嘆了口氣。雷少功聽他聲氣不悅,不敢做聲。見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去,於是退出來回侍從室的值班室里去。
晚上公事清閒,值班室里的兩個同事正泡了一壺鐵觀音,坐在那裡聊天。見他進來,問他:“三公子要出去?”雷少功答:“原本是要出去的,又改了主意。”一位侍從就笑起來,“咱們三公子,也有踢到鐵板的時候。”侍從室的規定很嚴格,雖然都是同事,但也只說了這一句,就連忙一笑帶過,講旁的事qíng去了。雷少功坐下來喝茶,心裡也在思忖,那位任小姐,果然是有一點脾氣——只願三公子不過是一時心血來cháo,明日遇見了旁人,自然就撂開了才好。
第二日是雷少功輪休,正好他的一位同學回國來,一幫朋友在鳳凰閣接風洗塵。年輕人經年不見,自然很是熱鬧,他回家去差不多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鐘。剛剛一到家,就接到侍從室的電話,便連忙趕回端山去。遠遠看見當班的侍從站在雨廊下,而屋裡已靜悄悄的,於是悄無聲息地走進去。只見地上一隻花瓶摔得粉碎,瓶里原本cha著的一捧紅衣金鉤,láng藉地落在地上,橫一枝豎一枝,襯著那藏青色的地毯,倒似錦上添花。他小心地繞開七零八落的折枝jú花,走到房間裡去,只見慕容清嶧半躺在紫檀榻上,手裡拿著一本英文雜誌,可是眼睛卻望在屏風上。他叫了一聲:“三公子。”他“唔”了一聲,問:“今天你不是休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