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點傷亡時,我將那人的頭顱甩到張參將面前的地上,手臂因方才用力過度,後知後覺地有些發麻。右手虎口已然裂開,血一直往下滴,我胡亂往身上擦了擦,問他軍中情況何如。張參將一一報給我聽了,猶豫了許久,才問我道:“少將軍身份畢竟不同往日,何必親自動手?”
我未回答他,只又下令,叫傷重的先去醫治,餘下的,將埋骨在這沉沙谷里的大梁將士,統統挖出來,帶回厚葬。末了,閉了閉眼,又補了一句:“有遇上太子殿下屍首的,不要妄動,上報給我,我親自來。”
我不知他當日是死在誰手裡,我只想親手把這些人一刀刀剮了。可心裡也清楚,即便是給他報了仇,他又如何能回得來。
日後賀盛同我說起這一日來,說他急匆匆趕過來,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叫他心驚。
太陽在我身後升起來,嫣紅的霞光鋪滿東面的半個天空,谷中也有了愈來愈明朗的光亮。他能清晰地瞧見我銀白的盔甲上全是血污,乾涸後結成一片片褐色的血漬,深淺不一。臉上也是一片血跡,被隨手抹開,花的不成樣子。指尖還有順著淌下的鮮血,分不清是我自己的還是旁人的。那模樣,就像是剛從十八層地獄裡,途徑屍山血海爬上來的一般。
我就直直跪在黃沙上,安靜跪了一會兒,忽的開始動手,一g一g黃土去捧開。手上深深裂開的傷進了砂礫,不一會兒兩隻手上都是覆滿了黃沙。自始至終,我卻連眉頭都未皺過一下,渾像是失了知覺。
他行得近了一些,被將士發覺,有人來攔他,鬧出了些響動,我這才抬起頭來望向他這邊。
他說他從未見過我那樣的眼神,一丁點神采也沒有,有的只是一片死寂,偏偏那死寂後還藏匿了一豆瘋狂的火種,叫人不免要擔憂驚慌,那火種有朝一日便要燃起來,燃到整個人都癲了狂了才算完。
彼時他長嘆了一口氣,同我說:“那時候我沒來由地就十分的慶幸,慶幸還好我留了他一命。我不敢想,當日你若是真的挖出了他的屍首,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擺了擺手,攔著賀盛的將士便將他放了進來。
他疾步往我這裡走著,我卻恍若未見,只一心一意去鞠那數不盡的黃土。
直到他行至我面前,蹲下身來,按住我的肩膀。我掙了一下,打落他的手,接著一捧一捧黃土去挪。
他輕輕嘆了一聲,抬手將我方才翻開的土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