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好像做夢了,我夢見了她的傷口,一塊yīnyīn的青色,像枚不規則的補丁。我又夢見坐在我chuáng頭的她,用一個燃燒的香菸頭,狠狠地燙了自己的胳膊。
醒來時,我一身虛汗,忽然從chuáng上坐起,已經天亮,宿舍里所有人都起了chuáng。林枳正在梳頭,她和我對視,久久地溫和地笑著,然後說了一句讓我又想暈過去的話:
“丁丁,你真可愛。”
甜酸:Part1田丁丁(4)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我過得無比láng狽。
首先,當我從羅梅梅女士那裡領來了這個禮拜的生活費200塊,馬上還給了丁力申,剩下的整整一個禮拜,都要靠上個禮拜剩下的49塊錢度日。
其次,丁力申同學開始更加明目張胆地騷擾我的生活學習作息,好像一隻警犬般到處翻翻嗅嗅,像要發現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我雖然不慡,但看在畢竟欠他qíng的分上,也只能忍受。
只有林枳好像完全忘記了整件事,整整三天了,自習時間她要麼溫書,要麼在抽屜里偷偷研究時尚雜誌,一次都沒說去找周楚暮,甚至連他的名字也絕口不提。當然,也一次都沒說要還我錢。
星期四的中午,當我又一次味同嚼蠟地忍受著學校食堂絕對便宜但是油水不足的煮茄子時,終於痛下決心,我應該跟林枳要錢了。
可是當我坐在座位上,千百次醞釀等她來了如何向她開口的時候,她卻昂著頭從教室外面走進來,一定又是遇上什麼得意事了,只有考得很好時,她才有這種表qíng。
可是等她坐到座位上來,她卻只是變戲法似的變出兩個小瓶:“丁丁,這是我爸爸的朋友從英國帶回來的,Bodyshop的眼霜和紅酒面膜,美容大王大S推薦的哦,絕對好用。哪,送給你。”
我還沒來得及客氣沒來得及推辭,她已經不容分說地把那兩個小瓶塞到了我手裡。
所以,我怎麼還能跟她提一個“錢”字呢?
人家都送我這麼高檔的護膚品(雖然只是試用裝,但畢竟那麼貴!),我怎麼還好意思開口討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債務?況且她遲早會還我。我知道她是有錢人,我曾經親眼看見她爸爸開一輛寶馬到學校來接她,那輛車,保守地說,起碼得四十萬。
我還是再堅持一下吧。
可是,就算我有足夠的耐心,命運卻遠沒有我一半的耐心,下午的上課之前,班副抱來厚厚一摞資料,據說都是重金從湖北huáng崗收購來的命題信息和試卷,對高考絕對有幫助,當然也絕對要收費——每人50。
奶奶的,活生生把我bī到彈盡糧絕。
羅梅梅女士出差了,我打電話給她,她居然記得很清楚:“你不是每周的生活費都花不完?而且不是還有壓歲錢嗎?乖,自己先墊一下,媽媽回來給你!”
她會給我,才怪。
而且,我怎麼能告訴她,其實現在我什麼都沒有?
課間小組長來收資料費,我低著頭紅著臉支支吾吾,她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沒錢了嗎?幫你墊上先?”
“不用不用!”我那要命的自尊心又開始發作,“錢在宿舍!晚上我就jiāo!”
說出這番話來的時候,我真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林枳就在我身邊,她趴在課桌上,像是睡著了。我很希望,她是真的睡著了,這樣,我們都不會太難尷。
中午的時候,林枳跟我說晚上又要出去一下。我明知故問,問她要去gān什麼,她笑了笑說:“楚暮病了,我得去給他買點藥。”
“啊!”我說,“什麼病,要緊嗎?”
“還好。”她說,“也就是花點錢,其它沒事。”
又是錢。
真是個敏感的話題。可是我不敢再吱聲。我怕我腦子一糊,再說出什麼:“有需要儘管找我”之類的混帳話,那就真要把我自己活活bī死了。
那天下午的語文課,當我正在魂飛天外地設計怎麼讓我兜里的40塊錢看上去更像50,林庚卻忽然對我發難。
“田丁丁,你先說說這段古文裡有幾個通假字,再分別解釋一下它們的用法!田丁丁?聽到沒有?你現在在哪裡?泰國?”
教室里爆發出一陣鬨笑。林庚居然也微微地笑,沒錯,我就是一個笑話,所有人都可以看我的笑話,所以我也要跟著一起笑,這樣才能顯得我不那麼傻。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林枳在我旁邊拼命地翻書,點給我看:“在這裡!在這裡!”我看見她用鋼筆把幾個字濃重地圈起來,可是我忽然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不想看,我覺得很累,林枳急得踢我的椅子,我卻不管不顧地把頭扭向一邊,看著窗外,單調的景色漸漸模糊,漸漸更模糊,我的眼睛被cháo濕的感覺包圍。
原來,我哭了。
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當著我最在乎的人的面,肆無忌憚、丟臉萬分、毫無道理地哭了。
林庚露出詫異的表qíng,有點不解,還有點不滿:“哭什麼呢?坐下!坐下!不會就不會嘛,田丁丁,你放學以後來一下我辦公室!林枳,你把剛才那道題跟大家說一遍。”
我坐下,林枳站起來,我聽見她用平穩優美的聲音回答林庚的問題,看見林庚投向她的讚許的目光,我應該嫉妒我應該難過,可是,我沒有。我只覺得累。
我完了。我完了。從此以後,在他的眼裡,我就是一個不學無術莫名其妙只會發呆和哭的神經病,他怎麼可能還喜歡我呢,他在心裡一定已經把我鄙視了一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