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盛了兩碗,一碗放在她面前,她“哎呀”一聲醒來,馬上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誇張地兩手一抱頭,好像個敗訴的律師,然後遺憾地看著我。
“都怪我睡糊塗了!”她說,“丁丁,你是不是快要遲到了?給你錢自己去買漢堡吃吧?”她說著,端起兩隻碗想把裡面的東西去倒掉,我趕緊從她手裡搶過來。
“這不還能吃嗎?”我說,“營養還更豐富吶!gān嗎làng費?”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我拿起勺來舀了一大口塞進嘴巴里,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我知道飯能噎人,卻不知道粥也能噎人,一塊大大的皮蛋堵在我的喉嚨,我想咳嗽,又怕剛才已經說出口的話被立即證明是錯誤的,qiáng忍的結果是終於一口噴了出來!
有兩秒的時間,我和羅梅梅抖目瞪口呆地看著彼此,一動不動。然後,她輕聲抱怨了一聲“這孩子……”,然後,我們忽然同時笑起來。
在我印象里,羅梅梅很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自從那個男人離開之後,又自從升入高中後,我的成績再也不是她的驕傲,她就笑得越來越少了。她的眼睛底下有大大的黑眼圈,笑的時候有深深的魚尾紋,可是,這笑容就好像令她回到了十年前她仍然快樂的時候,那時候她也是一個沒心沒肺咋咋呼呼的年輕婦人,就像昨日的田丁丁,不知煩惱為何物。
那天早晨,我一口一口吃完了那些失敗的皮蛋瘦ròu粥,羅梅梅一邊嘟囔著“其實你應該減肥”,一邊心滿意足地看著我。我收拾書包的時候她才想起:“應該給你這禮拜的生活費!”她打開錢包抽出兩張紅票子給我。我低頭接過,她又說:“上個星期你說有什麼資料費……”語氣里有一絲猶疑。
“不用了!”我趕緊說,“我已經jiāo掉了,反正每周的錢我都花不完的。”
“哦。”她有點不自然地應了一句。
“你送我上學好嗎?”我說,“有點晚了,坐公車會遲到。”
她詫異地看著我:“你不是說那輛老破車被同學看見很丟人嗎?”
“此一時彼一時。”我懶得解釋。
其實,我只是忽然想和羅梅梅多待一會。坐在她那輛女式木蘭摩托車的后座,我輕輕把頭貼在她的後背。“熱死了!”她抱怨,“田丁丁你別粘著我!”可我還是固執地保持著我的姿勢,一動不動,並且好似得逞般的嘿嘿傻笑。
只有在羅梅梅面前,我才能這樣肆無忌憚毫不介意別人目光地撒嬌。
我們是如此相依為命的母女,不用她說,我也知道她現時經濟窘迫。我不想知道這其中原因,她也不會告訴我。但我多想對她說,其實,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已足夠。
學校很快就到,羅梅梅在校門口把我放下,jiāo待了幾句注意身體注意學習之類的話,正打算走人的時候,丁力申忽然從遠處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阿姨好!”他大聲招呼,“好久沒見您啦!”
羅梅梅停下,皺著眉頭,打量著這個斜刺里衝出來的英俊少年。
我緊張到呼吸暫停。她會認出他來嗎?最可怕的是,如果認出來,她會不會像多年前一樣,讓別人難堪,也讓自己難堪?
羅梅梅不說話,而丁力申無畏地站在她的面前,就好像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任何事,都已經做好了承受的準備。
然而,幸好,什麼都沒發生。
過了半晌,我聽見羅梅梅的一聲嘆氣:“是小力啊!長這麼高了都。”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丁力申得寸進尺地自我介紹:“阿姨,我現在和丁丁是一個班。”
他叫我丁丁!
不過羅梅梅並沒有接他的茬,而是轉頭對我說:“丁丁。你和小力在一個班挺好的,要互相幫助。”
說完這句話,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她是又想起了他。
我和丁力申並肩默默走向教室,在樓梯拐角,我從書包里摸出一百塊錢還給他。
“其實你不用著急還的。”他說。
“哦。”我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好。
我們又一直沉默地走。早讀鈴善解人意地在這時候響起,我低頭向教室跑去時,卻被丁力申一把拉住。
“田丁丁,”他低著頭看著地板語速飛快地說,“其實,感qíng這些事,外人都不好評說的。”
“什麼?”這話太有哲理,搞得我一時半會兒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
當我終於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想說一聲“沒關係”的時候,他卻已經鬆開了我的衣袖,邁著大步子往教室走去。
我慢悠悠地跟進教室,發現林枳坐在那裡發呆,表qíng看上去很難過。我知道她不喜歡我問東問西,於是,只是在課間的時候給她倒了杯水放在桌上。不去打擾她。
她跟我說謝謝。
我想起上周末的事,忍不住試探地問他:“怎麼,你和他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