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喜歡薄荷?我有些驚訝和不敢相信,可又忍不住努力嗅了嗅。這一嗅不要緊,我的鼻涕不知道怎麼回事流了出來,我非常尷尬,手還被護士握著,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立刻發現了,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深灰色的手帕,輕聲對我說:"不要動。"他用自己的手帕替我擦掉了和我的心qíng一樣尷尬的我的鼻涕。
他用深灰色的手帕,是深灰色。
而且,那上面無可救藥地有一股比空氣中更加濃烈的薄荷味道。
他把手帕一卷,隨意的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跟我回家。"我仍然沉浸在那股恍惚的薄荷香里,他已經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這樣說道,"過完這個周末,我再送你回去。"
在薄荷香氣的指引下,我終於跟著江愛迪生回了家。
華燈初上的北京城裡,除了喧鬧的jiāo通和永遠有話說的電台節目主持人,一切都是最靜默的。
包括計程車里的我。其實我仍然在回想剛才的bào走,為什麼他不追上來直接把我打昏再扛走呢?這樣他或許贏得更徹底些。
愛迪生倒是心qíng不錯,與一樣聒噪的司機談論胡同的歷史。
多多少少,我對這樣的獨處感到有些彆扭。所以在他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的時候,我差一點就奪路而逃了。然而,就在他打開門亮起燈的那一剎那,我看到窗內一根細長仿佛晾衣繩的線上,用夾子夾起的照片。
那是我。
我qíng不自禁的走上前去,揚起頭,凝視那些照片。
他配合地把日光燈滅了,亮起了暖huáng色燈。
他在我的身後抱著臂,笑著用讚嘆的口吻說:"這是我回國後第一批力作,哈哈。"
他看上去很自戀,我是從窗戶的反光里看到他的表qíng的。但我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回頭。
他沒有多做停留,而是一邊走向廚房一邊大聲說,"義大利面如何?我會煮得爛爛的,加多多的咖喱,融化你的牙齒。"
我伸出手,毫不猶豫地把那些照片統統摘下來,收好,緊緊地握在手裡,然後飛奔到我的閣樓上去。
我仿佛盜竊勝利一般的喘著氣,將照片藏在枕頭下面,又忍不住把它們拿出來,就著天窗的月光,一張張仔仔細細看過去。照片有的被他做舊處理,有的是黑白,無論哪種光線特效下的我,都有一種說不清的,奇異的美。老實說,雖然他的著裝風格古里古怪不成體統,但我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攝影技術。可技術再好,他也是個不禮貌的藝術家,不值得尊敬。這樣想著,我又心安理得地把照片塞進chuáng頭的小柜子里,整了整衣服,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往樓下走去。
樓梯只走了一半,他就探頭出來,說:"你偷了我的照片?"
我不置可否地轉過頭去,緊抿著嘴唇。他反而快活的笑了,真是一個十足的缺心眼。
我仍然站在台階上,他已經端出了兩盤色澤誘人的麵條,已經幾步走到我身邊,大方地對我說:"請坐。"
我在台階上坐下。
江愛迪生在我左後方坐下,把其中一盤面遞給我,又分給我一根銀叉,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我背後披上一件他的大衣。
"滿天繁星,不欣賞實在太可惜。"他抬起頭,讚嘆地說。
那件衣服上滿滿的薄荷味道,像一個隱形的圈套,把我牢牢鎖在這片和露台相連接的台階上。
我看向天空,果然,平日鮮見的密密匝匝的星星,大小不一,卻都趕在今天,在這個北方工業城市的天空聚集。顆顆明亮,潔白的光芒仿佛來自切割優良的鑽石。
很小時就聽過傳說,一顆星星隕落,一個人便死去。如果傳說是現實,不知在這廣袤天空里,代表我的那一顆星,在哪個方向?又能閃爍微弱光澤到何時呢?
唯一可確定的是,它的身邊一定沒有別的星星看護,它正孤獨地看著我,正如我在苦苦尋找它。
莫醒醒(7)
我又陷入痴想,他不客氣地把他的叉子伸進我的盤子裡,叉起一塊洋蔥放進嘴裡,閉上眼享受了片刻才睜開眼,用一種無與倫比讚嘆的口吻說道:"不愧是江愛迪生做的,實在是太棒了,快嘗嘗。"
我叉起一塊義大利面放進嘴裡,味道差qiáng人意,不知道是不是我失去知覺的味蕾在作祟,我遠沒有他吃得香甜。
倒是他身上,仍然揮之不去的薄荷香水味,讓我略有些失神。不知道為什麼,他看上去沒有第一次那麼囂張和討厭,除了一些痕跡太重的假幽默之外,沒有特別叫人厭惡的地方,不過,誰知道這是不是另一場有預謀的暗算?無親無故無人幫的我還是小心為妙。
"你要多做運動。"他說,"這樣才會健康。"
"哦。"我說。
"明天我就去川西採風。"他說,"聽說那裡的冬天別有風韻。"
"哦。"我繼續含糊的回答。
"以前看過一個記錄片,弄得我對川西很嚮往。"他忽然把頭湊近說,"要不你陪我去?"
這是一個和壞天氣一樣讓我措手不及的邀約。不過,我當然知道這是一個玩笑,哪有第一天邀請別人,第二天就出發的道理?所以,我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迴避了他饒有興趣得眼神,只顧舔著手中的叉子,就當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