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沙漏呢?"他並不介意我的不禮貌,而是忽然笑著問我。
我下意識地回頭張望,又看到那扇通向閣樓的門,心裡湧起一股安寧的感覺。
"是你的寶貝吧,能不能告訴我它代表著什麼?"他問。
"遺忘。"我下意識地吐出這兩個字,忽然反應過來在他面前這麼說話顯得太過嬌qíng,於是又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我瞎說的。"
真要命,還是閉嘴地好。
不知道是不是很少主動去和別人溝通的緣故,我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不擅言辭。
我還在發愣,他卻毫不客氣地用他的叉子敲敲我手裡的盤子說:"吃掉!"
好不相似的父子,我簡直被那一模一樣的語氣嚇住了。可這偏偏讓我想到和我患著一樣絕症的白然,那個竭盡全力把番茄塞進嘴巴里的婦人,那時候如果是江辛陪在她身邊,她會不會好起來呢?
愛迪生看著我茫然的表qíng,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又神遊了?你的面冷了,不過,你可以要求我替你再熱一下。"
我覺得我就要分不清楚他和他。但不管是誰,他們對我的好都一樣地讓我痛苦,讓我窒息,我沒有再吭聲,而是飛快地把一盤面吃了個jīng光。
"喀嚓!"我又聽到了熟悉而討厭的照相機聲音。再抬頭,他已經跪在最低一節樓梯旁,後背靠著扶手,再次按動了快門。
這次絕對不能原諒他。我丟掉了手中的勺子,衝下樓梯去奪他的相機。讓我意外的是,他並沒有逃開,而是笑呵呵的看著攥緊拳頭的我。
他大方的把相機遞給我,鼓勵地說:"砸碎它,來。"
"你以為我不敢?"我大喊。
"喀嚓"這致命的快門,又在我臉上的表qíng還來不及收回時響起,一片白光閃爍之後,我的雙眼幾乎盲掉。我震驚加絕望,氣餒地跪倒在地板上。
"對不起,"他俯下身子,將照片調到剛才我láng吞虎咽的那一張上面,在我耳邊輕輕說:"誰叫我是攝魂師呢。"
我不得不承認,他拍出了我的魂。棗紅色燈光下,我皺起的眉頭和仿佛在被我nüè待的食物,都以鮮明的狀態呈現在底片上,被永遠定格。
他伸出手輕輕抹掉我嘴邊的番茄醬,說:"我去洗碗,你去休息。"
那晚我沒有回學校,而是睡在小閣樓里。
這個夜晚沒有想像中難挨,江愛迪生收拾完廚房之後,把藥和開水送到我房門口,敲門。我起身把門打開一道fèng,他徵詢地說:"要不要我餵你?"
我嚇得趕緊接過來,關上了門,就像關上了我又要迫不及待泛濫的記憶。
餵我吃藥的男生,是留在我十七歲章節里最後的省略號,從他為我衝進車海那一刻起,故事就永遠不會再有續寫。
我要懲罰我自己,懲罰,永遠不停息地懲罰我自己。
聽著江愛笛生下樓的腳步,我才發現我忘記把大衣還給他,於是我把它掛在我房裡的門把手上,淡淡的薄荷味充滿了閣樓。
他沒再問我要那些照片,仿佛知道我回來就是要拿走這些照片似的。又或者,他根本就是為了把這些照片送給我,也許他那裡已經有無數備份了。這讓我一下子泄了氣,沒有絲毫獲勝的感覺,而是非常沮喪,甚至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些羞愧。但我終究沒有把這些照片再還給他。
天窗果然透出清冷月光,在gān淨的被子上照出一塊小小的光斑,但並不可怕,反而出奇的讓我感到安全。如果這直she而下的月光,是通往回憶之門的神秘地帶,只要站在原地不動,就能置身過去種種,想要回到何時就能回到何時。那我一定要它帶我到八歲之前--西落橋上的蔣藍把仇恨的口水吐在我身上之前,如果不能回到那時,那絕不踏足時光機器半步。絕不。
我在充斥著薄荷氣味的空氣里睡了過去。
莫醒醒(8)
一夜無夢。
醒來的時候看表,赫然是九點一刻。
我疑心是我爸的舊錶出了問題,再拿出手機看,居然還是九點一刻。
我的心滾過一陣小小的熱流。一定是這種感冒藥有助眠作用,否則,我怎麼可能擁有如此舒服和安定的睡眠呢。小閣樓里沒有梳洗的地方,我只簡單地梳了頭,穿好衣服下樓,才發現江愛笛生已經走了。
桌上留著一張紙條和一把亮晶晶的鑰匙。紙條上的話是:"有空替我來照看一下這裡,記得按時吃藥。YOURSEDISION。"
他的中文英文,寫得都很漂亮。
我握著那枚鑰匙,將其小心地放進了我包的內袋。
我並沒有打算常來。
從前連家都不願意回的我,在這個根本就沒有"家"可言的偌大北京城,更不可能妄想去擁有什麼家的感覺。
那不過是誰誰誰的一廂qíng願罷了,雖然,他費勁心機要寵我若親人。
所以,事實上是,自從江愛笛生走後的一個多月,我都沒有去過那個房子。我很忙,我開始仿照許多讀服裝設計的同學那樣,跟網上的一些私人服裝作坊聯繫,問她們是否需要人手,同時接一些家教的活,教小學生畫畫,還有寫作文。做家教不是我的興趣所在,收入也不算高,但是至少可以讓我少去碰卡上的那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