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他出門的時候雨已經完全停了。但我還是找出一把傘來給他,他把傘放回鞋櫃,吩咐我說:“把門鎖好,睡覺的時候空調溫度不要太低。”
“好。”我看著他,並沒有立刻關上門。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他問我。
“以後,不要打人了。”我說。
他咧開嘴笑,揮揮手下了樓。
有時候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對我這麼好?
現在的他,不知道會在做什麼呢?複習,上網,或者和家人聊天?其實關於他的生活,我一點兒都不了解。我看著我的腳,我居然又忘了穿襪子,不過我不想再爬上閣樓去,於是我仍然光腳穿上我的球鞋,把門輕輕合上,下了樓,走出了院子的大門。
我走在街道上,萬家燈火。身邊有一個小孩子一歪一歪地走過,父母在身後緊跟著,他天真地捏一個棒棒糖在手裡,給媽媽嘗一口爸爸也嘗一口,他們是出來散步的。
從那個不愉快的夜晚之後,而我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再走過夜晚的街道了。在我的記憶里,我,爸爸,還有白然,好像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夜晚。記憶變成空白,遺憾就會像繩子一樣捆住你的心。我在街頭躑躅了好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點想去天中看一看,雖然我是那麼討厭這個學校,它有著最古板和嚴肅的教學樓,每個教室里都武裝著那麼多先進得可怕的多媒體設備,連走廊都是直線形的。但是,離開它一個暑假,我居然有些想念。想念“天一中學”那幾個又大又耀眼的金字,不知道它在夜色里,是不是依然顯得又神氣又威嚴呢?
我不自覺地往天中的方向走去。
大約半小時的樣子,我就到了那裡。電動門像是為我特意留了一道fèng,我一側頭,就直接走了進去。天中的建築群在藍色月光下,像個巨大的黑色城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一點都不害怕。在高高的階梯之上,亮著一排暗暗的廊燈。廊燈的燈光是悽慘的白色,一廂qíng願地照著緊閉的玻璃大門。
我依然記得,當我第一次推開它走進主教學樓的大堂的時候,是怎樣的誠惶誠恐以及難以自持的激動。我依然記得,當那巨大的電子屏幕上打出“歡迎新同學”五個漂亮的楷體大字的時候,我又是怎樣的感動到窒息。我似乎就是在那一刻下定的決心,刻苦努力,做一個好學生,憑自己的能力考好分數考好大學。然後默默無聞地離開這裡,離開這裡,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白然也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和過去做一個徹底的絕裂。
就在這時,整個“城堡”忽然鈴聲大作。哦,十點,這是晚自修的放學時間。就算放假,鈴聲從來都不休息。我站在cao場上,灰色長褲里忽然灌進一場涼慡的風,我抱著雙臂,qíng不自禁地朝著花蕾劇場走去。
我走過小花園,繞過橘林和假山,來到小路上。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曾經在這裡遇到過他,那天天下著小雨,他把手裡的一疊A4的紙給我當避雨的工具。從第一次見到他,他的眉間就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許前生,也許來世,我都註定要認識他。只是,他和我不應該有任何jiāo集,就像那次在醫院裡,米礫說的那句話,成為我心裡翻不過去的一個坎。暑假過去,我跟自己說過一百次,等暑假過去,這一切就該結束了,不是嗎?
莫醒醒(3)(2)
我思緒混亂地繼續走著,可是還沒走到路的盡頭,我就發覺有些不對勁。又沒有風,前面的糙叢卻發出沙沙的聲音。我又側耳聽,應該不是什麼松鼠之類的動物,因為我分明能聽到人聲。好像在說:“閉嘴!”
我天生落腳輕,如果尋常夜晚走路,很少被人聽出聲。我心跳得異常快,可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我卻選擇了繼續輕手輕腳地往前走,循著聲音,一步一步地挪動。借著月光,我分明看到在靠近樹叢的地方有幾個人影。這一帶的樹糙長得相當繁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樹杈,才可以勉qiáng看到不遠處的qíng況。
我定了定心,才看到,那掙扎作一團的是兩個男的和一個女孩子。其中一個男的用另一隻手鉗住女孩的兩隻手,把大腿搭在那個女孩的肚子上,我知道這是一種威脅,如果女孩出聲,他就要用力地抵下去,這樣必然疼痛難忍。另一個男孩飛快地扇了還在掙扎的那個女孩一巴掌,很輕易就把她的外套扒了下來。
女孩的一隻金色皮鞋在她雙腿用力的掙扎中被甩出去好遠。
那隻鞋我很熟悉。
因為這個女孩子,曾在初三的時候,穿著這隻鞋,用它的後跟狠狠地踩過我穿著露趾涼鞋的左腳。
莫醒醒(4)
她是蔣藍,沒錯。我聽到她熟悉的聲音,還有從她嘴裡從沒聽到過的可憐的請求的語氣:“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玩真的,求你們了……”
我不自覺地縮了一下自己的左腳。心越跳越快了,我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不遠處的蔣藍用盡全力向後仰起自己的頭,她緊閉著眼睛,妝早就花掉,頭髮亂七八糟,像一隻快要死掉的鳥。她的聲音還在我耳邊縈繞,她一直不停地低聲地在求他們,可他們並沒有住手的意思。我看到她的裙子,也被扔在了地上。她乞求的聲音漸漸變成了嗚咽,聽不見。
就在這時,我再也忍不住地,在樹叢這頭大聲喊了一聲:“保安!”為了製造更多的動靜,我甚至撿起一塊磚頭,用力地扔向遠方。
我想過了,如果他們衝過來我就大聲喊救命。除此之外,當時的qíng況,真的不容許我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