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為本次會試第六,年歲約莫剛剛及冠,名喚段子苓,他看著上首的少年眸中還有些許不服氣。
方才他已經看過,在場眾人之中,唯有這位過分年輕的會元,壓下了自己的風頭。
不管是排名還是容貌,他都略勝一籌,可段子苓早就聽說這位會元出身寒微,他許是不知道,這些宴會的規矩。
現在已經過了帖子上的宴會時間,可永新侯卻一直未曾現身,想必定然在暗中觀察著他們的言行舉止。
會試頭名又如何,他那麼年少,就算會讀書,只怕也不過是個書呆子。
徐瑾瑜覺得永新侯府這炸豌豆又酥又脆,吃起來很上頭,原本只是跟聽相聲似的看著下面的學子表演,可卻沒想到火直接燒到了自己身上。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徐瑾瑜淡淡的回答著,方才那幾人高談闊論間,儘是什麼仁愛寬和的說辭,想來是看到了永新侯府對於主張嚴刑的李守言的態度,於是正好投機取巧。
方才他們所談論的,乃是一民俗志上所言的:老婦在災年為了讓家人減少負擔,日日剜去其雙股之肉,供養家人,等到肉盡之時,又跳崖而亡。
段子苓與眾人都交口稱讚這老婦的高義,可卻沒有想到,在徐瑾瑜這裡碰了壁。
「怎麼,難道徐會元覺得這老婦做錯了不成?如此大仁大義,與昔日佛陀割肉餵鷹何異?」
徐瑾瑜聞言不由笑了,他拿起一顆豌豆丟進口中,咀嚼咽下,可就是那般作態,卻讓段子苓原本質問的態度漸漸消退。
徐瑾瑜看著其並不似方才那般氣勢洶洶,這才解釋道:
「佛陀割肉餵鷹,乃是行好生之德,可諸君故事中的老婦,她為何如此?」
「許是她憐愛子女?」
「那文中可有講述老婦子女年歲幾何,倘若她的子女皆為壯年呢?
災年之時,區區老媼如何能尋到肉食?她的家人不知嗎?如若他們知道,又為何不制止?
方才諸君在看一個大仁大義的老婦人,可若是換一個角度,這不比那些妖狐鬼怪的誌異話本來的刺激?」
徐瑾瑜語帶輕諷,他端起茶碗潤了潤嗓子,又淡淡道:
「況且,段同窗講故事怎麼也不把故事說全了,諸君此刻倒是急著動容於那老婦人的大義。」
徐瑾瑜看著提出這個故事的段子苓,慢悠悠道:
「這則故事出自寧州民俗錄,前半篇講的是老婦人的大義,可等老婦人不再以後呢?
能坐視自己家人割肉供奉自己的人,飢餓之下,弱肉強食也是很正常吧?
後半篇,則是整整一村之人,都在彼此吞食中度過,最終,災年結束,整個村子竟是只剩下一個人。可一人之力何其有限,此一人最後也因為飢餓而亡。
然而,整個村子的人,都沒有發現,在他們村莊數十里處,便是一面無人發現的森林。」
徐瑾瑜當初讀到結尾的時候,也覺得這個結尾很是有趣。
作者所描述的是正常年間的人,也是災年的魔,可若是他們未曾墨守成規,發現那片無人問津的林子,豈不是都能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