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孟接過電話,又問了幾句,問不出更多的,只好留了佟彤的聯繫方式。
“有情況請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然後掛了。
他輕輕摩挲她肩膀,唯恐自己的安慰又落不到重點,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不是說了,國家正在想辦法?我記得有個撤僑的電影,最後不是都成功了……”
“那是電影!裡頭的人都有主角光環的!”佟彤再次暴走,“拜託您沒有感同身受的人類情感需求就別多說話了,我現在只……”
她聲音有點大,臨近幾個病人家屬好奇地朝她看過來,大概覺得這是什麼新的吵架措辭。
佟彤看著手裡一沓醫院單據,深吸一口氣,撲通坐回椅子上。
餘光看到希孟有點錯愕的樣子,然後垂下眼帘,不做聲了。
自從在故宮舒舒服服地當國寶,幾十年被人呵護照顧,人間的悲歡離合離他越來越遠,確實已經有點忘了“精神壓力”是怎麼個感受了。
平時佟彤對他都捧著哄著,也沒怎麼練習過放下身段安慰人。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練習”的最佳時機。他在她身邊坐下,幫她整理那些大大小小的單子,一樣樣分好類,用曲別針固定好。
那幾個病人家屬悄悄交頭接耳:“你看人家小伙子脾氣多好。被老婆吼了也一聲不吭……”
佟彤耳朵一尖,聽到這句話,有點臉熱。
好像頭一次聽人評價他“脾氣好”……
剛才似乎確實有點聲音太大了……
但假如那幾個家屬離近了看,就會發現,這“脾氣好”的小伙子臉上,並沒有那種忍氣吞聲的苦情,也不是那種無腦寵溺的模樣。他偶爾撩一下眼皮,目光掠過廳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眼裡浮動著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悲憫之色。
他想起自己認識過的、關係或深或淺的那些人類朋友。他見過許多陡然的家庭變故,也經歷過邦國興替、戰火紛飛;在天意面前人們顯得如此渺小,他置身事外,也只能是默默祝福,看著不幸的人們被浮沉的命運所淹沒。
開始那一兩百年,他還跟著憂慮一下自己是不是會跟著覆滅;但後來見得多了,大悲或大喜亦不能輕易使他動容;他慢慢形成了一獨屬於他自己的、剝離的情感,在更宏觀的位面上,遠遠地遙望那些模糊不清的貪嗔痴念。
跟佟彤住到煤廠胡同以後,這姑娘每天沒心沒肺窮開心,讓他覺得人類那些傻乎乎的歡聲笑語還挺有意思的。
今天是頭一次見她如此失落無助。他意識到,她不過也是普通芸芸眾生中的一員,也會被命運的拳頭打得鼻青臉腫。
人間那麼多無謂的苦難,像冰雹一樣當頭砸下的時候,為什麼也不挑挑日子,不挑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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