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孟握著畫筆昏睡。佟彤耐心地等著他醒。
她的目光,在即將完工的《千里江山圖》上逡巡,捨不得挪移開來。
在故宮工作的時候,整天面對各種風燭殘年的古代書畫,儘管它們的藝術造詣都不可估量,但都難免帶著無數時代的創傷——疲損、病害、褪色、蟲蛀……
有些地方損害得太厲害,補全的時候,不得不悉心推演,甚至借鑑其他同時代作品,反覆商討,拿出一個又一個的方案。
一天裡得有那麼幾十次,她和她同事們情不自禁地感慨:要是能看到這些畫作剛剛完成時的模樣,該多好啊……
雖說遲暮的美人也是美人,但誰不曾憧憬,一睹那曾經絢爛的紅顏?
佟彤現在可算是“夢想成真”。儘管她現在心情沉重,一點也沒有夢想成真的喜悅。
一丈長的巨幅畫卷,他只花了半年時間便完成。即便是在方便快捷、各種材料唾手可得的現代,這也堪稱是魔鬼速度。
眼下寒冬剛過,北風依依不捨地離開京城,留下尚未化盡的一地寒霜。
佟彤的閨房裡還生著火盆。
希孟的畫室里沒有明火,像一個小小的冷庫。每次他使用顏料墨色之前,都需要讓人調水加溫,才能從容動筆。
他就是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天寒地凍的冬季,拖著病體,冒著刺骨寒風,一筆一筆,從無到有,將這幅畫帶入到世間的。
整幅畫面酣暢淋漓,一氣呵成。讓人覺得他昨天才開始打草稿。
現在佟彤知道,為了這“一氣呵成”,他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身後微有動靜,希孟醒了。手中的畫筆掉在地上。
見“帝姬”去而復返,守在他的作品面前花痴,希孟嚇了一小跳,隨後果斷開口送客。
“這兒不吉利。”他咬著牙關說,“不適合貴女駐足。”
他心性高傲,對於跟自己沒交集的閒人,不論是什麼皇親貴胄,一律懶得假以辭色。
佟彤哪捨得就這麼走。她撿起畫筆,還到他手裡。
“你為什麼——”
她抑制住噓寒問暖的衝動。希孟現在不認識她,就算她哭出花兒來,估計也只能換他一個白眼。
她儘量不看他那隻帶著可怕傷痕的手臂,問他:“你方才說,你見過我?”
“看錯了。”他簡單答。
他確實已是油盡燈枯之色,連說幾個字都顯得格外費力。但他也許是看在“帝姬跟他認識的某個人長得像”的份上,還是不辭辛苦地把這三個字說完,末了給她一個遺憾的眼神,表示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