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陳第一起宗氏犯罪並被緝拿歸案的案子。
主審人為陳國女官:大理寺少卿蘇希錦。
因事情發生在怡紅院對面的客棧,是以人證物證俱在,蘇希錦幾乎不用深查,只需要等待審判之日到來便可。
一個無權無勢、草根出身的寒門,審理一位天生尊榮、擁有皇室血脈的天族。
無疑挑戰著貴族的權威。
臻郡王是誰?陛下的親侄子,各皇子的親堂兄。
今天她蘇希錦能定臻郡王的罪,焉知明日不能定他們的罪?
由此朝廷爭議格外激烈,御史台將臻郡王之事,上達天聽。
周武煦心思百轉,「不知蘇大人慾以何罪審理臻郡王?」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細聽。
蘇希錦稟容,「此案還未審理,若要定罪,自然一切按照律法規定。」
律法?
陳國律法,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她的意思是讓臻郡王為一平民女子償命?
荒唐!
「臣以為蘇大人此言有失偏頗,」一紫衣大臣出列道,「所謂刑不上士大夫,禮不下庶人。陳建立之初,從未有過士大夫被判處死刑的。」
貴族有千萬種方式躲避刑法,律法本質是用來約束平民。
「便是前任府尹,其罪責何大?不也只被判處流放嗎?」又一位大人道。
蘇希錦早知會有這樣的阻礙,概因此案難的從不是審理,而且定罪。
「下官何曾說過要定死罪了?」她抬頭嚴肅而冷靜,對著後出來的大人道,「不過這位大人說的有道理,所謂刑不上士大夫,臻郡王強迫民婦,因婦女反抗而失手殺人,此應當判處流放之刑。」
她雖心存夢想卻不天真,從始至終就沒想著判處臻郡王死刑。
那大人一噎,他可不是這個意思,「這江山是周姓江山,天下子民莫不是周氏子民。臻郡王乃皇室宗親,陛下血親,頭頂的周字鋥光瓦亮。大人此舉,不是告訴天下人,這天下不姓周』,皇室與平民無異嗎?」
涉及到皇權,總是敏感嚴苛而驚心動魄。
蘇希錦垂目,臻郡王之事,粗淺一看殺人案。實則是平民與貴族的階級矛盾。
自古以來貴族殺平民賠錢了事,嚴苛的也不過杖刑敷衍。而平民殺貴族,則全家性命不保。
「陛下曾言,天下百姓皆為陛下之兒女,既是兒女,難道還分姓氏嗎?」
她雙眼直視那人,義正言辭,分毫不讓。
「這……」那人被她說的啞口無聲,哼哧哼哧張了半天嘴,愣是一個字也沒有。
「依照蘇大人之意,皇室之命等同於平民之命,以後平民可隨意指刀皇族?」舒御史出列問。
「舒大人從哪裡得來的這荒謬結論?請問舒御史,此案受害者為平民還是貴族?加害人為貴族還是平民?加害人又是否會受到處罰?」
受害人是平民,加害人自然是臻郡王,若臻郡王得不到處罰,才會隨意使得貴族隨意指刀平民。
「如此,舒大人因何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舒御史明顯不想跟她對線,冷冷轉過身,對著周武煦道:「蘇大人能言善辯,舌燦蓮花,微臣自認比不過。然臣以為臻郡王失手殺人,罪不至死或流放。蘇大人年輕氣盛,資歷淺薄,臣以為蘇大人審理此案有失偏頗,當換人審理。」
這是說不過她,乾脆換人來個釜底抽薪麼?
「然此案關乎郡王且情節惡劣,應當由大理寺審理啊。」一緋衣官員說道。
有人附和,有人不屑,「郡王爺身份貴重,且此案關乎江山社稷之安穩,臣以為當由大理寺卿鮑大人審理。眾人以為呢?」
「自然。」
「附議。」
「附議。」
周武煦似乎覺得此法可行,對著堂下詢問:「鮑大人,你以為呢?」
李迎年鞠著身子,恭敬上前,「小聲」提醒,「陛下莫非忘了,昨夜鮑大人突發心絞痛,今早遞了病折,在家臥床養病呢。」
都是千年老狐狸,哪個不懂這點小九九?
鮑大人分明怕事,自己躲起來了。
而周武煦這才想起此事,似有為難,「如此倒真只能蘇大人審理了。」
法律法規在前,眾人也拿她沒辦法。
只他們不知道的事,此刻一輛金色四輪馬車囂張跋扈的進了城,直奔大理寺詔獄。
蘇希錦回到大理寺之時,秦非衣便在她耳邊小聲提醒,「聽說秦王回來了。」
「哪個秦王?」蘇希錦問。
「自然是臻郡王之父,秦親王。」
就是那位先帝重視,差點因為他廢太子的秦王?
「方才聽說他去了詔獄,此刻說不得正在福寧殿呢。」秦非衣看著福寧殿的方向說道。
福寧殿,剛下早朝不久,李迎年送完最後一位大臣,抬頭就見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風塵僕僕進殿。
「秦親王。」李迎年連忙迎上前去。
這位可是個尊貴人物。
「走開,閹人豈敢擋本王之路?」秦王一把推開他,跑兩步跨進門,「皇兄,你可要為皇弟做主啊。」
聲音渾厚,帶著無盡委屈。
先帝心疼秦王,給他的封地富庶,離京路途較近。加上正值年關,秦王早就到了封州。
有事親皇兄,無事土皇帝。周武煦垂眸,不動聲色打量著他,「皇弟有話慢慢說。」
看來這幾年他在封地過得滋潤,也越發沒禮了。
一個跪禮七倒八歪,愣是不成型。
「弟聽聞臻兒犯了點小錯,如今被關至詔獄?」
強擄良家婦女,強姦未遂,怒起殺人,在他眼裡竟然只是小錯。
「臻兒年輕衝動,偏好美人。一定是那婦人故意勾引臻兒,才導致臻兒失手殺人,不對……說不得那婦人自己往剪刀上撞也不一定。」
周武煦目光微閃,不接這話,「一切還得等大理少卿蘇大人審理後,才有結果。」
「皇兄說的蘇大人可是傳說中的女狀元?」秦王抬頭皺眉,「皇兄糊塗了呀,早聽說皇兄寵信女官,還令她位居高位。皇弟只當她救過皇兄之故。而如今皇兄令她審理臻兒之案,實在不妥。」
李迎年垂著眼皮,臉皮緊繃。
這位作威作福慣了,真以為如今還是先帝在世?
若非他手頭有那東西,陛下何以由他放肆?
都是父皇留下的爛攤子,周武煦心中湧起一股子厭煩,而這樣的爛攤子不知道還有幾個。
他面上流露出幾分為難,「此事已經交由了蘇大人,朕豈能出爾反爾?朕雖深居高位,卻也不能隨心所欲,否則百年之後,無言面見父皇。」
提起父皇,秦王更來勁兒,「卑賤之人,死不足惜。皇兄,臻兒是你親侄子,體內留著周氏血脈,是父皇最喜愛的孫兒。你斷然不能讓他出什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