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不要命地引經據典,這讓他很是挫敗。
一時想奴僕的命就不是命?一時想身為陛下連下旨都倍受掣肘,而更多的是內心深處對楚王的失望和對親子的惱怒。
口諭傳達三日,翰林院的聖旨還沒擬出來。
慈元殿,呂皇后沉默喝著小茶,身前的侄女兒盡心盡力為她按摩腳底。
秋彤嬤嬤自外面歸來,將一隻小紙條小心塞到她手裡。呂皇后淡淡瞥了一眼,嘆息一聲,就讓她拿去燒了。
呂家姑娘手下一頓,小心試探:「娘娘可是在擔憂楚王殿下?」
她能進宮得虧楚王與娘娘失和,如今楚王落難,橫生波折,就不知娘娘如何想了。
「那孩子心底不知藏了多少事,」皇后娘娘搖頭,眼底卻帶著森冷。
心比天高,以為成了王爺就能與她撕破臉。殊不知沒有登基之前,他得一直靠著自己。
如今且耗著吧,看誰耗得過誰。
「呂家日後還得靠你,」皇后娘娘摸著小女孩兒的頭說,「你年輕,多與陛下親近親近。等哪日懷了龍嗣,姑姑自然就靠你了。」
「姝兒都聽姑姑的。」女孩兒低頭,臉頰一片緋紅。
呂皇后看得直羨慕,「本宮要是跟你一樣年輕,該多好啊。」
「姑姑在姝兒心裡,一直是最年輕的。」
正說著又有人上前稟告,呂皇后嘴角帶笑,「姝兒先下去吧。」
終究是她贏了。
當冬天裡的第一場雪來臨之際,呂相請求私見陛下,兩人關起門來說了半個時辰。無人得知兩人說了些什麼。
隔日楚王上表陳情書,字字真切,發自肺腑。聽宮裡的人說,陛下看過那封信後,雙目泛紅,又是愧疚又是氣怒。
又過一日,翰林院擬旨禁足楚王,革其開封府尹一職,王爺之職暫且保留。
即便如此,楚王一派依舊元氣大傷。吳王風頭無兩,上書立其為太子之言越來越多。
今年的雪來得晚,下得也比往常溫柔。新法過了爭議最大的階段,如今正緩慢施行。
好不容易不用上朝,蘇希錦睡了個懶覺,調皮的碎發貼在她額頭,為她增添了幾分柔弱和凌亂。
外面雪花簌簌,天色大明,韓韞玉帶著寒氣進門。先是到床頭看了看她,忍不住寵溺一笑。又去後面的房間換了身衣裳,待到身上暖和些,這才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你回來了?」光線刺目,蘇希錦眯著眼睛鑽進他懷裡,「可去看過祖父?」
「去過了,」他說,「外面墊了些雪,晚點讓凌霄給你堆個雪人。」
凌霄耳朵尖一下子聽到了:呸,連討好美人都讓我來,主子真是苟得很。
他身上的氣息十分好聞,蘇希錦深吸一口,忍不住翻舊帳:「你說舞劍給我看的。」
憑著他的仙人之姿,再配上那漫天雪花,肯定是人間盛景,畢生難忘。
「好,」也顧不得讓她喊什麼夫君,韓韞玉吩咐聽雪去取劍來,又讓花狸去外面搭個棚子,備上手爐等。
一陣寒風吹過,蘇希錦緊緊摟住他,瑟瑟發抖,「算了,不去了。外面天這麼冷,萬一染了風寒怎生是好?」
舞劍心裡想想就是了,左右他的身體最重要。
說話沒個主語,韓韞玉擔心她的身子,也覺得有理,「那就先用膳,我讓他們將飯菜端到房裡來。」
便有人在床上放了張小木塌,木榻上刻著些蘭花紋。一碟碟菜餚被端上來,豐富清淡,熱過的醬菜,暖胃又開胃。
蘇希錦坐起身,身上披著件雪白裘服,「今年的炭火似乎比往常足。」
「陛下賞賜的新炭,」韓韞玉替她布菜,「我讓人給岳父岳母送了些。」
他事事想著蘇府,令蘇希錦心裡倍感溫馨。
用過膳後周身暖和,蘇希錦換了常服起身,想著將昨兒尚書大人遞給她的文報看了。
他卻在屋外架起了炭火和熱湯,閒情逸緻的煮起茶來,茶香四溢,撩得人食指大動。
左右不是什麼重要的公務,蘇希錦放下文報,出門見他披著白狐裘,半束著墨發,悠閒自得。忍不住念道: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你出來了,」韓韞玉勾了勾唇,沖她招了招手,「師妹,過來。」
待她過去,將她按到暖凳上坐著,脫了身上的白狐裘遞給她:「你且看著。」
說完從聽雪手中接過一把兩寸來寬的長劍,沖她微微一笑,就著雪花舞動起來。
長身玉立,身姿輕盈,飄飄欲仙,那劍仿佛有生命一般被他舞活了,隨心而動,仿佛與他本就是一體。
蘇希錦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韓韞玉,時而高雅出塵,時而靈動帶風。滿天雪花落在他身上,卻比不得他一絲頭髮來得美麗。
原來人的臉和氣質真的可以震撼靈魂。
她似乎有些明白古時候的什麼「從此君王不早朝」是什麼意思了。
她不是君王,也跟那些人不一樣,她只要他一個足以。
一舞末,他收劍朝她走來,「可還滿意?」
「啪啪啪,」不等她說,院子裡傳來旁的拍手聲,「滿意滿意,大嫂不滿意,我們可滿意得很。」
兩人回頭望去,原來是費氏與韓溫玉一行人。
說話的自然是韓顏玉,這小姑娘也是清奇,獨自一人在時,說話細聲細氣,生怕惹到韓韞玉。若身後有人撐腰,那是點子一個比一個多,主意一個比一個大。
說到底也是個欺軟怕硬,狐假虎威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