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一大早,蔣君瑜就來叫聞歌起chuáng。
拉開窗簾,那日光從窗口透進來。聞歌抬手捂住眼睛,等適應了光線看出去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雪,斷斷續續,卻連綿不絕。
天色倒是比昨天亮堂了許多,一眼看去,整個A市都攏在這昏沉的日光里。積雪皚皚,屋檐上,糙木上,小路上……
觸目所及之處,皆是這種純淨得像是能洗盡鉛華的銀白。那雪花紛紛揚揚,倒是有那麼幾分寒冬臘月的氣氛。
老爺子的心qíng還不錯,帶上聞歌,哼著小曲去後花園裡巡視了一圈。
兩個人都沒有打傘,出去沒一會,身上就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經過樹下時,正好一陣風襲來,chuī落了瘦弱枝椏上的積雪,全部落在了老爺子的肩膀上。
老爺子也不惱,笑眯眯地回頭看了眼安安靜靜的聞歌,突然問道:“聞歌,你跟太爺爺說說,你叫溫敬叫什麼的?”
聞歌一怔。
他的目光雖然溫和,卻隱隱有著一絲銳利,看著她,等她的回答。
她很少開口叫溫敬,僅有的幾次都稱呼他為“叔叔”。
可此時,在老爺子這樣的眼神里,聞歌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漸漸地有些喘不上氣來。那種壓迫感絲毫沒有掩飾,讓聞歌瞬間感覺自己並不是踩在實地上,而是被拎至了高空,搖搖晃晃地不能落下。
她混沌的腦子裡思緒紛雜,垂在衣袖下的手指緩緩握緊,思想鬥爭良久,這才抿了抿唇,朗聲回答:“我叫溫敬爸爸。”
老爺子微挑了一下眉,對這個回答意料之中。他轉回身,繼續往前走著,走得格外緩慢。
那種壓力,那種被緊緊盯住的緊迫,在那一剎那分崩離析。聞歌這才有幾分踩在實地上的感覺,恍惚間才明白過來……他剛才的問題,只是為了這個答案而已。
果不其然,老爺子的下一個問題就是——
“如果你爸爸再給你添個弟弟妹妹,聞歌會不會喜歡?”
他雖然不喜歡這橫空殺出來的溫敬的養女,但也不至於當面對著無辜的並且有些可憐的孩子,就說出“你只是我們溫家領養的,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你應該明白,這代表什麼”這樣的話。
畢竟在接納她的起初,老爺子也是決定把她當做溫家的一份子去對待。但這些,全部建立在她必須乖巧懂事的基礎上。
在他的心目中——沒有血緣關係,自然無法做到寵愛,唯有善待。
這個問題明顯比剛才那個要好回答一些。
聞歌垂下眼:“當然喜歡,爸爸領養我我就很感恩了。”
老爺子對這個回答很滿意:“走吧,雪下大了。”
聞歌“嗯”了一聲,垂在衣袖下的拳頭越捏越緊,心裡那鈍鈍的,有些沉悶的痛感就這樣絲絲縷縷地擴散開來。
始終……是不一樣的。
老爺子的接納,更像是一個妥協,而她在裡面的作用就像是棋盤上隨意的一顆棋子。沒有一招定生死的重要,也沒有至關重要的分量,所以一顆棋子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在掌局者限定的棋盤裡,不脫離掌控,那才是上佳。
☆、第四章
和老爺子的這段對話,聞歌並沒有和任何人說起。
近中午時,天色越發yīn沉。那大雪就像是沒有盡頭一般,連續,纏綿。門外的積雪已經從及腳踝的深處又往上堆了些,別墅區內鮮少有人走動,那白雪晶瑩剔透,連綿不絕,一直蔓延到道路的盡頭。
“A市的冬天都這樣,一開始下雪,就停不下來。要等到明年開chūn,天氣暖和了……”辛姨絮絮叨叨地說著,見聞歌一直看著屋外,笑了笑,低頭繼續織毛衣。
中午吃過飯,聞歌回房間看書。
經過樓梯口的書房裡,從未關緊的門fèng里望進去,還依稀能看到老爺子鐵青著臉,神色嚴肅又震怒。
他身後是大片大片稀薄的日光,即使沒有開燈,屋裡依然很亮堂。
因為角度的問題,聞歌並沒能在這倉促一瞥里看見溫敬和蔣君瑜,只隱隱有一種不太妙的感覺,從腳底發芽,漸漸抽出枝葉藤蔓,一路往上,緊緊地纏住她的心口。
聞歌靠著牆站了一會,沒能聽到書房裡的動靜,正準備悄聲回房。
與此同時,書房裡的沉默終於被打破,老爺子音色沉沉,顯然很不悅地問道:“工作工作……又是拿工作當藉口。溫敬胡鬧,君瑜你也陪著胡鬧嗎?”
“你們當自己還年輕呢?職業又這麼危險,出點差錯怎麼得了?我雖然一把老骨頭了,但我還養得起你們!你們把聞歌那孩子接回來的時候是怎麼說的?領養的就是比不上自己親生的!”
溫敬原本還淡然的神色倏然就是一緊:“爺爺,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不要再說?”老爺子冷哼一聲,手裡的茶杯重重地擺在書桌上,發出一聲巨響,“我不僅說了,我還是當著那孩子的面問的!”
溫敬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但老爺子這樣親口承認,對於他的衝擊xing不可謂不大。他皺眉,臉色瞬間就難看了起來:“爺爺。”
“你們兩個人結婚多少年了?一無所出。領養個外姓的女孩子就想當做是對我的jiāo代?”他重重哼了一聲,原本就沉鬱的聲音更加粗糙:“溫敬你就沒聽過我的……遲早你要後悔。”
溫敬要讀軍校,要去部隊,要娶蔣君瑜……老爺子從未看好過。溫家從他這開始白手起家,幾乎都是從商,偏偏大孫子劍走偏鋒非要去那種荒山野嶺的地方,做危險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