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句話,她輕柔了語氣,大概自己也不習慣,很快板起臉毫不憐惜地揉了一下神行糙的小氈帽,在沒有停留,御風而去。
神行糙被余香攬到身側,神色有些怔忪地望著搖歡離去的方向。她那青色的背影似還有殘影留在那,看得他忽然心生悲涼。
他眼前似看到了幾千年前,也有這樣一抹頭也不回的身影,在他面前轉身而去。
此後,他等了很久。
日出,他便坐在池邊望向她離開的方向,日落,他枕著漫天星宿同眠。就這樣等了不知道多少年,把歲月都熬老了,然後等來了一個她身死的消息。
他無意識地握緊余香的手,用力的手指關節都有些發白,微抿著的嘴唇有些發青,就那樣直直盯著她離開的方向。
直到頭頂一暖,他才恍然仰起頭。
原本還在站在門口的和尚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後,手掌落在他的小氈帽上,像搖歡剛才那樣,輕輕地摸了摸他。
神行糙眨了眨眼,依賴地抱住尋川。
眼底那些濕潤被他小心地掩起,唯有殘留的幾分恐懼仍被尋川看在了眼裡。
他手中佛珠垂下來,堪堪掛在虎口,念珠碰撞的聲音清脆,伴著他安撫的聲音一同響起:“我過去看看,不用擔心。”
神行糙用力地點點頭,這才鬆開他,乖乖地站到余香身旁,看著他一步步遠去。
他看似走得慢,實則是縮地而行,幾步已走了十里,只能遙遙地看見他的背影漸漸隱入後院那曲折的廊檐下。
他回過神,仰頭看著明明知道他有秘密,卻依舊什麼也不問的余香,囁嚅了幾次才懊惱道:“我叫回淵,以後……可以不用每次開口時都猶豫很久要叫我什麼了。”
他並不是沒有名字,只是他把自己的名字忘了而已。
從離開無名山開始,他的腦中便漸漸開始浮現一些殘影片段,就如破碎的鏡面,四分五裂並不相連,更別提湊回一面完整的鏡子。
他起初還以為是自己能夠預知別人的前世和來生,直到那些殘影漸漸清晰,每一幕里都有搖歡的身影,他才明白。那些,是他曾忘卻的記憶。
他是長在瑤池邊的神行糙,瑤池化靈,他也有了神識,認了搖歡為主。
後搖歡遇劫險些灰飛煙滅只留下一縷殘魂,他也差一點便消散在這塵世里,是帝君取瑤池之壤重新栽回了他,後隨塑骨重生的搖歡一起到了無名山里。
只是這些他都不記得了,他沉眠了千年,直到隨搖歡出了無名山,他那些記憶才漸漸甦醒。
他的記憶里或是搖歡似喜似嗔看著他,或是她從碧波無垠的瑤池裡破水而出時,又或是她低眉淺笑眉目安然的模樣,一幀幀如同漸漸拼湊回的鏡面,雖還殘缺卻找回了大半。
而那些還未記起的記憶碎片,正以幾不可查的速度在一點點復原,連同他漸漸甦醒的能力。
那日。
帝君離開去九重天外前,他在門口等待帝君。
幾天前他已經意識到這些如同夢境一般的殘影是他歷經的回憶,他困擾了許久,還是決定問問帝君。
先不說帝君上古龍神,從上古時期活到現在,就是個現成的答疑解惑的先生。更因為回淵能記起的碎片裡不止一次出現過帝君的身影。
作為他身邊唯一可能知道所有事qíng的人,問他是最簡單快捷的辦法。
帝君並未告訴他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摸了摸他的腦袋,那眉宇間的惆悵連他都被感染了。
“我原本以為她會慢慢想起以前的事,不料……”他輕嘆一聲,微攏的眉心看得回淵心口都揪了起來。
“你前世便認了搖歡為主,也註定和她一直牽連。當年事你會漸漸想起的,我不yù再提起。”尋川低頭看著他,勾著唇角笑了笑,只那眼神似透過他看向了別處。
他乖乖地等著帝君繼續說下去,等了片刻也沒再等到他開口。
就在他覺得帝君不會再提及此事時,才在他離開前,聽他說:“我等了很多年,耐心地等她那縷魂魄能想起前世。她大概是覺得自己活不成了,才在魂飛魄散前把記憶留給了你。
可她怎麼不想想,獨留我一人記得,對我何其殘忍?”
帝君雖是埋怨,可那眼裡的qíng意卻厚重得連他也不敢再直視,就像是這些沉澱的歲月里,他把所有都藏在了這雙眼裡。
回淵猶豫良久,抿著唇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指尖,那涼意如同冬日的冰泉,浸身其中只覺涼意徹骨:“帝君你別傷心,我會全部想起來,講給搖歡聽。”
他會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起來,然後告訴她。
只是這份期待在當時帝君的笑而不語裡漸漸就因想起的往事太過沉重而慢慢消磨。
這輩子那麼沒心沒肺的小蠢龍,原來也會用qíng至深。
前世:
回淵托腮望著在瑤池裡撈小銀魚的搖歡,氣鼓鼓地又瞪了一眼坐在一旁面帶笑意的男人。
就是這個人,自從被搖歡撿回來後日日和他爭寵。
不是表演百花齊開,就是用法術化些小銀魚給搖歡捉著玩,不就是欺負他沒見過世面嗎!
哼,不服!
尋川察覺到回淵的怒意,唇邊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