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世上十七載,自降生起便享盡榮寵,母親疼愛、父兄護持,今上和太后對他也頗為愛重。兼之天資聰穎,容貌出眾,他仿佛占盡了世間的好。除了天下,他什麼都可以拿捏在手中,可什麼落不進他眼裡。幼時有得道高僧說他塵緣極薄,家人尊長怕他早夭,只求他平安喜樂,萬般皆順著他去。他修佛習道,精研玄學,心中仍是渾噩迷惘,不知這一世為何——今日看來,原似在等一人。
外間草蟲鳴叫聲漸稀,值夜的近侍腳步聲停歇。她終於來了,安坐於小窗之下,他站得極近,耐心將她長發抖開,再以骨篦梳順,綰了個同心髻。窗外空心樹柔韌的枝條擺盪進來,發出低吟一般的聲響,她探手攥住枝條,他攥住她同樣柔韌的腰肢……明明好不容易才綰得教他滿意的髮髻不知何時又散落開來,顛倒排布的星空下,藍色火焰旁,她皓腕光潔,皎白修韌的腿纏在他腰間,柔順地喚他“夫君”……
“再叫一遍,再叫一遍!”他喃喃重複。
“夫君,夫君……你不是說要我陪你一輩子?一輩子,有趣得很。”
她的神情歡愉而爛漫。那時她眼中只有他,那“一輩子”她心中也只有他。可惜凡人的一輩子委實太過倉促。
雪白的大鳥自無風的天際滑翔而過,忽而銀光如虹,長劍貫穿鳥身,血污傾泄,天邊崩出一道裂隙,一切如夢幻泡影消散於無形。
他驚醒過來,驛館內嶄新的錦被令他皺眉。一簇毛茸茸的黑影盤踞在他枕畔,悉悉索索低頭輕嗅。
月入秋床,室內一燈明滅。他似乎只睡過去片刻,卻做了個很長的夢。紫貂見少年懵懂起身擁被而坐,一溜煙回了主人身邊。
紫貂的主人垂首站在書案旁,夜風潛入,她用一物撫平了被風掀起一角的宣紙,默默回過頭來,手中之物幽光森寒。
少年的耳朵又開始赤紅滾燙,他知道自己是醒著的,可眼前這幕仿佛比方才的夢境更讓他吃驚。
她是如何在侍衛眼皮底下登堂入室的?來了多久?這樣的問題聽起來太過蠢鈍。他猶疑著,卻問了一個更蠢的——“你……可是來找我?”
“途中瑣事耽擱,這次我來晚了。”她看著他,語氣熟稔而閒適,“你看,你都長大了。”
他腦子亂鬨鬨的,有些分辨不出她話里的意思,只因說話間,她已施施然走近,側坐在床沿。
“不想驚擾你的春夢,我便又等了一會。”
明明那樣狎昵的語句,她淡淡說來,毫無半分浮浪做作。反倒是少年羞憤欲死,偏又無力辯白,漲紅臉咬著唇,悄然將錦被擁得更緊。
“又夢到了我?”
“不……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