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無論神魔、仙妖、精怪,但凡依仗天地靈氣而存者,肉身皆是虛妄,元靈方是根本。元靈乃修行之力與先天精氣所凝。肉身被毀尚可重煉,然而元靈一旦失去,有形的還能剩個無用的皮囊,無形者與魂飛魄散無異。這方是修行者真正的死亡。
時雨暗暗思量,阿九雖習慣以色媚人,平日裡沒個正形,但他見過她的真身,九尾玄背,雙瞳血赤,是青丘一族中血統至純的一脈,千年的修為也可謂不淺。真正以命相搏,這長安城中的修行之輩未必有幾個是她的對手。鬼市中那隻夜叉兇悍狡詐;蟾蜍精擅毒,一身惡臭,有仗著有玉簪公子撐腰,等閒也奈何不了他。照白蛟的說法,他們出事時旁人均毫無知覺,身邊也無廝殺跡象,可見毫無還手之力就被無聲無息毀去元靈。這等手段時雨自問不如,一時也想不出是何人所為。能成此事者,多半已無需與阿九、夜叉和蟾蜍精之輩計較。
老堰見時雨遲遲未開口,指了指頭頂,不安道:“小郎君,你說會不會是上界降下天罰,要來處置我們了?”
“什麼‘天罰’?我們礙著誰了。”綠衣少女嗤笑。她坐在時雨身旁,托腮道:“既然這裡不太平,我們換個地方就是,反正三百年來我在這長安城也待膩了。”
“絨絨姑娘,你身份與我等不同,自然天不怕地不怕。長安城不太平,可哪裡又是太平之地?如今天地間清靈之氣漸消,修行不易。九天崑崙墟上的眾神們尚有歸墟可去,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我們這些天地不收,六道不入的魑魅魍魎四散於凡塵。精進之途已絕,徒有此身,進不得,退不得。唯恐違背天條,不敢與凡人有涉,不敢輕易殺生害命,還需苦苦熬過雷劫。我們隱跡於此,只求苟且過得一日是一日,偏偏還要擔驚受怕。這可如何是好。”
老堰一番話說完,四下竊語聲不斷。既有自哀其身的,也有憤憤不平,更多的是無所適從。
時雨皺眉道:“慌什麼,這就嚇破了你們的膽?枉費一身修行!絨絨說得對,何來天罰?崑崙墟自顧不暇,尚無心思處置你我這些螻蟻。被毀去元靈的那三人之間素無瓜葛,也非善茬,多半是得罪了哪路煞星方遭此橫禍。”
“可要是這橫禍落到你我頭上呢?”白蛟問道。
“謹言慎行,靜觀其變就是。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只有領教一下對方究竟有多大本事了。”時雨說完,刻意提醒絨絨:“你不想落得阿九的下場,最好再不要惹事生非。”
“我從不惹事生非!”絨絨斬釘截鐵道。她環視在場諸人,“聽見了嗎,近日都給我老實點,若有來路不明者往來於此,定要多加提防才是。”
這處宅院乃是鬼市之中一個小有名氣的酒肆。三百多年前絨絨貪戀長安繁華盤桓於此,很快便與城中一眾妖魔鬼怪打得火熱。她好酒貪歡,守著這酒肆聊以打發時日,既是安生之所,也是同道中人的聚集地。長安城中的修行之輩最喜混跡於務本坊鬼市一帶,酒肆中來來去去都是熟面孔居多,偶有外地客,也多半不是凡人。
今日在座的除樂師、僕從之外,時雨身為絨絨好友是長居於酒肆之中的。白蛟實為一尾兩千七百年的走蛟,化龍無望,時雨早年於他有恩,他便隨時雨投奔於此。至於山魈老堰、巫咸人南蠻子和喜作胡商打扮的巨手怪之流皆是酒肆熟客,不是和絨絨臭味相投便是與白蛟交好。絨絨看似酒肆的主人,然而實質上小童形貌的時雨才是他們中的主心骨。但凡遇事,他們必定指著他拿主意。
聽了“從不惹事”的絨絨的告誡,眾人也都笑笑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