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呵呵地將幾人面前的鎏金耳杯滿上,自己趁機也灌了兩口,壓低嗓門對絨絨道:“說句僭越的話,若杯中之酒不斷,我連青陽君也不羨慕!”
絨絨是個不嫌事大的傢伙,笑嘻嘻地嘗了嘗罔奇的酒,咂舌道:“就是,你比他逍遙多了,酒也比他的好!”
時雨怕他們越說越不著調,笑著轉移了話題:“怎麼不見嫂夫人?”
罔奇滿臉苦笑:“你前次登門已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你那嫂子本是山下農家之女,十年前便撒手去了。唉,她死前說一生無憾,我卻又落得孑然一身。我還記得,她嫁給我時不過二八年華,最喜歡跟著我到山中打獵,偏又心腸柔善,常將獵到的活物放生,我便總是故意留著那些獵物的性命……”
罔奇酒後益發思念故人,喋喋不休地訴說自己與愛妻的恩愛舊事。
絨絨最愛這些兒女情長,不由聽得如痴如醉。罔奇說到生離死別的傷心處,她的眼睛也跟著泛紅,附在時雨耳邊唏噓道:“想不到你這好友倒是個痴情種!”
“農家之女?”時雨訝異道:“你上次明明說嫂夫人是名門閨秀,躲避兵禍到你山中,這才與你結了一段良緣。”
“啊!哦……你記錯了,那是你前前任嫂夫人的事了。”罔奇訕訕地擺擺手,大有往事不可追尋之意。“久別重逢,你我尚如當年,可是你嫂夫人都作古了好幾個。這下你該體會到我的苦處了!”
山神名為“神”,實乃山之精魄所化,勉強算是地仙,自然也有千秋萬載的壽命。時雨好幾次與罔奇把酒言歡之時,都與他的嬌妻打過照面,雖只是匆匆一瞥,也能感受到罔奇與夫人鶼鰈情深。他只知有“嫂夫人”,卻未曾留意“嫂夫人”已悄然暗換了幾回。
“說起你前前任嫂夫人,真是溫和明理、知情知趣。這琴案也是她當年留下的,我與她一個撫琴,一個舞刀,只羨鴛鴦不羨仙……”
絨絨也沒想到,這罔奇的恩愛舊事竟如話本一般,唱完一折還有一折。
時雨無情打斷了罔奇的追憶,“你下回還是找個命長一些的伴吧。”
“那些山中精怪美則美矣,我卻不喜。”罔奇拍了拍腿,“我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趕在天地靈氣尚在之時修煉出返生之術,只能眼看著心愛之人一個個在身邊死去。日後我也不打算再娶了,老鰥夫就守著幾位夫人的骨骸聊度殘生罷。”
時雨對老友報以同情,但終歸不耐聽那些世俗瑣事。他怕罔奇興起,又要把每一任夫人的軼事重述一遍,忙主動陪了他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