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對謝臻從來談不上好感,甚至想過這凡人死了才好,弄不死他,也可以用幾十年光陰輕而易舉地熬死他。可是他沒有想到,當謝臻真的死在他面前,他竟毫無暢快之感。他倒希望靈鷙能怪罪於他,怎麼樣都行,只要靈鷙能好受一些……或許,他也能從心裡墜了鐵似的沉重中解脫出來。
“是我沒用,考慮不周……都怪我!”時雨對沉默立於謝臻屍身旁的靈鷙說。
“跟你有何關係。”靈鷙看上去反而平靜得多,“我在想,他死前若尚存清明,會留下什麼話。”
他定然會說:‘還好不是很痛……太麻煩就不要救了。’”絨絨撲哧一笑。她已經為謝臻哭了一場,眼睛還是紅腫的。這聲笑過之後,她又覺得有些不妥,惴惴地瞥了靈鷙一眼。
靈鷙竟也微微笑了起來:“你說得沒錯。”
按時雨的話說,這蜃眼已被謝臻的血喚醒過一次,雖然半途而廢,但是換作另一個人的無怨之血恐怕難以再起作用。好在謝臻的魂魄終將墜入輪迴,距離靈鷙三百歲還有百年光景,他遲早還會找到下一個“阿無兒”。只是這一世的蓮又錯過了。
靈鷙在葬龍灘用無盡之火將謝臻的屍身火化,親自把骨灰送回了金陵謝家。他並未在謝家人面前現身,只是將謝臻生前的那塊玉佩與骨灰放在了一處。
謝家人在看到玉佩之後果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一個蒼老的婦人當場昏厥了過去,匆匆從外趕回來的長髯男子也扶著門老淚縱橫。他們應該便是“阿無兒”這一世的父母。
謝臻對靈鷙說過,他自幼體弱,宿疾纏身,又長年在外漂泊,他父母早已不抱期望,應該也有過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預料。可到頭來,落入靈鷙眼中的仍是兩老的刻骨悲慟。
謝臻出殯的前夜,靈鷙站在他生前所居院落的飛檐之上,看到了一池殘荷,斷斷續續的悲泣聲不時入耳。靈鷙不解凡人的情感,至多不過百年的匆匆之身,在他看來猶如朝生暮死,浮雲泡影,何來那麼多牽掛與悲喜。莫非正因此生短暫,故而難捨情濃?
轉世後的阿無兒還是阿無兒,但人世間、至親前再也沒有了謝臻。
靈鷙忽然對凡人的一輩子好奇了起來。白烏人不入輪迴,若無外力干擾本可長生,就算是被撫生塔消耗,難逃靈衰而滅的宿命,通常也能撐過三千年。
撫生塔下的三千年也算得上漫長了,愛恨皆是奢侈之物。
他想,下一世定要瞧著阿無兒完完整整活過一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