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軍說。
周海鋒沒說話,看了看他。
單軍從他手裡接過口琴。
“怎麼chuī,教我。”
周海鋒剛chuī過,單軍也不介意,放到嘴邊chuī了起來。沒chuī出調,卻沾上了上面的濕潤。
“哪能這麼chuī。”周海鋒看單軍莽撞的樣子,失笑,起身過來把著單軍的手幫他調整姿勢。
“對準了,別太用勁。”周海鋒拿過來給他做示範,吮了上去。
周海鋒的嘴唇在琴邊上寸寸移動,唇被吸附在琴邊上吮動著。單軍的眼睛盯著他的嘴唇,他看著周海鋒吮過他剛剛chuī過的地方,身上漸漸起了一股燥熱。
那個嘴唇,也曾經這樣吮過他。
單軍想起在工具房,那濃烈的接吻。
那個吻,單軍始終沒忘。周海鋒捲起他的舌頭,毫不猶豫、qiáng硬卻又帶著火燙炙熱的熱度。那和女人的吻完全不同,沒有柔軟、膽怯,只有充滿力度的侵犯和感官的衝擊,帶給單軍的除了憤怒和震驚,還有陌生的悸動,仿佛有一股邪火,在他心底亂竄……
那糾纏翻卷的滋味,現在他又一次想起了。單軍的唇上還沾著周海鋒剛剛chuī過的濕潤,單軍呼吸發沉……
他的喉嚨發gān……
簡易的沖涼棚里,單軍在冷水裡狠狠地衝著。
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通透,澆滅一身的燥火,也澆醒昏亂的腦子。
他覺得自己不正常,甚至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不正常。
他腦子裡的念頭,被他自己壓下去,他覺得那是個昏雜的錯覺,是他的腦子在這個見鬼的地方見了鬼,撞了邪……
she擊場上,連綿不絕的槍聲震dàng著群山。
一批批的兵衝上,對著各自的靶子,槍聲連環大作。
旗幟揮下,單軍抄起手邊的零件,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拼裝槍械,動作冷酷果斷,零散的部件在他手上像長了眼睛,在眼花繚亂中飛速重組。三下五除二就推槍上膛,咔嚓聲中第一個衝出了準備位。
他箭一般低姿衝過前方開闊地,一百米開外放著五個酒瓶靶,單軍衝到she擊點變換動作,單手一撐兩腿臥地,凌厲利落地一個俯趴臥姿she擊。
“啪啪啪啪啪!”
五個酒瓶伴隨著槍聲連續炸裂,全部命中,碎片濺開一地。
側邊先後彈出幾個人頭靶,每個靶只出現數秒,單軍變臥姿為行動she擊姿態,快速移過槍口,不同方位點she,幾個靶子應聲而倒,激起一片塵土飛揚!
“……!”教官拿過望遠鏡看靶,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單軍站起來驗槍退匣,隨即退線立定,人人都吃驚地看著他。
“晃動靶敢打嗎?”教官忽然一嗓子。
“敢!”單軍聲如洪鐘。
百米外換上了懸掛的瓶靶,和之前固定靶不同,被細線吊著的小瓶子在風中不斷搖晃。
單軍手裡的槍被收走,換了另一把。
他熟練地端起這把八一槓,校槍,上匣,推膛,瞄準。
教官:“立姿!”
單軍雙腿略分,托槍在肩。
訓練場的輕風,拂動著糙木,全場一片寂靜。
單軍一身迷彩,筆直的身姿,和手中的槍連成一體。他眼睛微眯,自信而銳利,全身散發著一股凌厲的氣勢。那和平常的他完全變了一個人,那是一種家世出身的與生俱來的氣場,帶著勢在必得的篤定,凜然不可靠近。
槍聲突然爆發,五個搖晃的空中吊瓶連環應聲而炸。
“好——!”轟然叫好聲四起,個個都鼓掌喝著彩看著單軍,教官也有些動容。雖說到這兒來的沒有槍打得差的,可在風速影響下要這麼穩定發揮,也絕非易事。
“軍軍!沒看出來啊!神了你?!”唐凱過來驚喜地摟著單軍的肩膀直嚷嚷。
“小意思!”單軍笑,意氣風發。
別的他不一定行,可打槍,單軍有絕對的自信。
單軍的槍法是老政委手把手教的。單軍八九歲就摸槍,他出身這種家庭,從小耳濡目染,對打槍有極濃的興趣,老政委還沒退時,帶著他去各個靶場,親自教他打槍,也算是家傳絕學。老政委戰爭年代九死一生,是神槍手,將門無犬子,單軍對彈道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常去she擊俱樂部餵子彈,寒暑假下野戰部隊,一天gān掉幾百發也是常事。單司令對單軍平時的作為深惡痛絕,可唯獨一樣,對他的she擊成績,單司令是無話可說。
“你小子行啊!”
小組的其他人都興奮地圍過來,這成績夠保小組分數安全一陣子了。單軍笑著和他們挨個擊掌,直到後面周海鋒走了上來。
單軍目光越過別人和他相碰了。周海鋒到了他面前。單軍拿著槍,瞅著他。
周海鋒也瞅著他,臉上是單軍沒見過的神色。周海鋒帽檐下的眼睛看著他,也不像別人說些什麼,就這麼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將單軍的帽檐往下一壓,擦著他肩膀過去了。
帽檐下只露出單軍的下巴,露著他勾起的嘴角。
單軍把被拽的帽子抬起來,笑容比日光還腰眼。他正了正迷彩軍帽,回頭看周海鋒的背影。再轉回來的臉,每一寸都在飛揚……
嚴酷的訓練,越接近後半程,就越殘酷。每個人都在扣分,周海鋒也一樣。
小山東和王明沖沒淘汰。教官給了王明沖三天,三天裡他能幫小山東把成績提高一項,分可以還回去,要是不能,小組其他人留下,他倆滾蛋。
“我接受!”王明沖大聲回答。能到這兒來特訓的,沒有孬種。
三天過後,倆人都留下了。在那之後,不僅小山東,連王明沖都和單軍周海鋒成了不錯的戰友,這是後話。
叢林裡,一群塗著油彩披著吉利服的兵在奔跑,機槍在他們身後掃she,在他們腳邊激起一個又一個彈坑,他們被火力bī著無法停下,掉隊或被打中就意味著淘汰。叢林20公里極限訓練,還有基地兵的圍追堵截,所有人的體能和意志都被bī到極限。
最後衝刺階段,有人倒下了,有人身上冒煙,有人摔倒了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小山東跑不動了,王明衝過去拽起他就跑,有人抱著樹吐,被空包彈打中的人扔下背囊,沮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人人就像喪家之犬在叢林裡láng狽地跑著,單軍已經吐了幾次,周海鋒也吐了,火力bī著他們的速度,這不是20公里越野或行軍,這是20公里的極限奔襲。
一顆閃光彈炸開,單軍眼睛空白,腳上踏空摔在地上。
周海鋒轉頭沖回來,用力拽起他的身體。
“……不行了……跑不動了……”單軍已經到極限了,腦子白茫一片。
“起來!”
“……你自己跑吧……別管我……”
“我說過拖也要把你拖到終點!”周海鋒的聲音穿過彈雨。
第34章
單軍掙扎著被周海鋒扶起,子彈嗖嗖地從他們頭頂飛過,周海鋒緊抓著單軍的手躲避著子彈,拉著他跳進了茂密的叢林……
教官在林外,低頭掐著表。
橫七豎八躺在邊上的兵們像一群死魚,衛生員圍繞著他們。單軍抬眼望著樹葉fèng隙灑下來的陽光,像死過了一次,連思維都是麻木的。他甚至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到這裡來遭這個罪。
又有人向終點跑來,油彩被汗沖成了汗泥,破爛的衣服和滿身傷痕,用盡最後的力氣向終點掙扎。兵們沉默地看著他們,教官也沉默。
林中只有他們破風箱般的喘氣聲和堅持的腳步聲。他們到了終點,倒在地上,兩眼空dòng。沒有慶賀,沒有歡喜,只有沉默。因為他們已經淘汰了。
越接近最後的日子,每一天的淘汰,都顯得那麼殘酷。
一個老兵拖著一隻傷腳,在終點前十米摔倒。他想爬卻爬不起來,艱難地往前挪動。有人要去扶他,被他甩開,他在所有人默默的注視里,爬完了最後的十米。
越過了終點,他沒爬起來,呆呆坐在地上,突然仰天發出了像困shòu般的嘶吼:“……為什麼是我——!……我不想走!!……”
他嚎啕大哭,哭聲悲壯慘烈,那是一個老兵絕望的哭聲,讓每個人聽了心碎。
他已經到了年限,沒有轉士官的兵淘汰回去,等待他的就是退伍。他將永遠地脫下這身軍裝,告別軍營,而這一切只差了最後一步。這一步,宣布了他軍旅生涯的結束,明年,他再也沒有機會重來,他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
有人掉淚了。只有當過兵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感受。
單軍定定地看著那個痛哭流涕的老兵。
軍人,這身軍裝,這個五角星。他從有意識的時候起,就知道將來他要走上這條道路,對這一切習以為常,他從來沒想過有什麼感覺,好像是順理成章,從沒有真正想過它的意義。
一個即將脫下軍裝的人流下的淚水和絕望的哭聲,此刻,帶給了單軍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