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開口,從他的表qíng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用這種不光彩的方式去換他的先進,這是對他的侮rǔ,對一個優秀軍人的侮rǔ,我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後會怎麼樣,這是在給他抹黑。
我等著他的雷霆震怒,但是他只是坐在那兒。
許久,他才開了口。
“在倉庫的時候,那地方很荒涼。”他語速平緩,手放在桌上,跟我說。“方圓幾十公里沒有住家,都是軍事設施。白天看huáng沙,晚上數星星。在那地方幾天可以不說一句話,除了看守,記錄,內務,人的腦子是空的,除了想事兒,還是想事兒。”
我茫然地站著,不知道他現在為什麼說起這些。
“我抱著槍,看著荒無人煙的荒野,我當時就想,要是一直就待在這地方了,有個傻兵蛋子,他怎麼辦,沒我看著他,他會不會又gān什麼傻事。我走的時候,他哭得那麼厲害,那麼個大小伙子,哭得跟個大花貓似的, 想起他那個樣,胸口就像挖了個dòng,把裡面掏空了。”
他沒有看我,沉靜地說著。
“那小子,帥,倔,是個好兵苗子。他剛來我就喜歡他,看他鬧騰,躥高蹦低的,就愛把他給弄笑了,心裡暖烘烘的,熱乎。站崗那晚上,他給我送手爐,就穿著個毛衣,手都凍成了粗蘿蔔了,還在傻笑。真是個傻兵蛋子。”
他微笑了一下,眼神充滿了溫柔。
“他說啥喜歡,簡直是扯淡,倆男人,還是在部隊,搞什麼名堂??我罵過他,也動過手,但是下不去手,一看他眼睛我就難受,想丟著他不管吧,他不在眼跟前了,心裡又刺撓。我老把他弄哭,本來想給整笑了,總是整哭。看他紅著眼,我心裡就抽著疼。罵捨不得罵,打捨不得打,丟又丟不下,這個兵蛋子,你當兵就是給我出難題來了,你讓我拿你怎麼辦?”
“在那邊沒事兒,我就整天地想,想來想去,全都是那小子。每天閉上眼睜開眼,尋思的都是他的事。他在gān啥,他好不好,有沒有又惹事,他的臉老在我跟前晃。我覺著我是不是有病,想我一個兵,男的,我的兵。”
“我們是軍人,軍人就不能犯錯,就不能活得糊塗,我感覺我在犯錯,可是這個錯到底咋回事,我說不上來。我就想回來找個答案,他說的那種感qíng,跟我這是不是一回事。只有見著他我才能弄清楚,這究竟是不是個錯。”
他站了起來,向我走過來,他慢慢走到我面前,他看著我的眼神,像天上最明亮的星辰。
“我弄清楚了。是個錯,我也認。”
我望著他,我的眼前已是一片迷濛。
“我又把你整哭了。”他抬起我軍帽下的臉,抹去了我眼角的眼淚,動作輕柔得讓我心痛。
“傻兵蛋子,你是不是又犯錯了?”
他低聲地問我,手勾住我的後脖頸,用力向他勾過去,我被他一把按在了他的肩膀,然後他緊緊地把我抱住,像要把我揉進他的胸膛。我在他的懷抱里,伸出手緊緊抱住他的後背,臉上是不受控制地淚眼滂沱,聽到排長緊緊貼著我的臉,在我耳邊痛楚地說“……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第59章 風雪
雪一直在下,漫天大雪,簌簌地落過窗外,屋內是我們緊緊擁抱的身影……
急促尖厲的哨音打破了連隊的寧靜,也將我和排長驚醒。
突然響起的緊急集合哨響遍了整個警衛連。大雪紛飛中,那尖銳的哨音是那麼刺耳、緊張。
戰友們都從休息的狀態中跳了起來,丟下手裡正在打的牌,丟下在俱樂部看了一半的影碟,丟下正在準備中午伙食的包餃子的手,戴上軍帽系上武裝帶,跑到樓下冒雪整裝列隊。
全連在樓下的場院上緊急集合,我和排長也站在隊伍中。突如其來的軍令,讓我們沒有時間,再沉浸在個人的qíng感中。
連長傳達剛剛接到的上級命令,由於連日bào雪,本市境內XXX國道路面大面積結冰,jiāo通被迫中斷,群眾受困。上級命令我們連緊急抽調人員,協助兄弟部隊官兵清除道路冰雪,搶修電力設施,救援被困群眾!
軍令一下,除了站崗執勤人員,我們連全體火速換裝,領取裝備和工具迅速整裝出發。除了通信連、汽車隊、公務班等戰友留在警備區外面道路上掃雪,幫助清掃城市道路以外,我們警衛連被全部派出去執行這個任務。
我們換上大衣和棉帽拿上工具緊急登車,排長帶領我們一排,在突然到來的任務面前,我們沒有時間和餘暇整理個人qíng感,軍令如山,現在我們投入的就是一場戰鬥!
車開到任務地段之前就停下了,冰層太厚車開不進去,我們下車徒步向任務地進發。連里又重新編排了任務組,給每個任務組分地段,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有很多部隊在了,有空軍防空旅也有預備役。
掃雪鏟冰這事我們都不陌生,之前的幾場雪營區內外都是我們上街掃雪的,但是眼前這場bào雪還是來得極其兇猛,在我老家那兒這種雪也會帶來災害,更不用說是在這個地區。
我們集合在任務地,楊東輝給我們做了緊急部署,分派完之後他在雪中大聲問“任務是否清楚?”
“清楚!”我們大聲答。
“行動!”
“是!”
人員分散開來後,我拿上工具往我們班負責的區域趕,楊東輝匆匆到我身邊,低聲飛快地問我“身體吃得消嗎?”
他棉帽下的臉上是擔心的神qíng,雖然沒有多說但是都寫在了眼中。
“藥用了嗎?”他低聲地問我,我的臉有些發漲。
“沒事,放心吧,我能完成任務。”
我要讓他放心,身體上的這點不適不算什麼,我可以克服,因為我是個軍人!
“撐不住了就跟我打報告。”他還是不放心我,從他的眼中我看得到內疚,他一定還在為昨夜弄傷了我內疚,擔心我的身體狀況。但是現在我們面對的是緊急搶險任務,軍人的使命容不得我們在這樣的時刻兒女qíng長,我清楚他更清楚。在國家需要我們的時候,個人的感qíng不值一提。
“是,你也小心!”
我們只匆匆說了這幾句簡短的話,就奔赴各自的任務。
楊東輝給我們班分的地塊靠近最外面的馬路中間,相對積雪較薄任務比較輕的地段,也靠近醫護車和醫療隊,他是在關照我,怕我身體扛不住。
越下越大的雪裹著刺骨的北風,打在臉上像冰凌子在割,我們用工具,鍬,鏟,冰鎬,破冰鏟雪,和冰雪做戰鬥。
掃雪並不像想的那麼簡單,經過昨天一夜冰層凍得嚴嚴實實,最厚的地方有8—10厘米,防空旅調來了工程車和破冰車,但路段太廣,而且是在過年期間,沿路分片單位又是在放假狀態,所以冰層凍得非常結實,更糟的是由於沒有及時的jiāo通管制,那些不明路況的車輛陸續開向這裡,導致發生了大面積的堵塞,工程車進不去,裡面的車一時半會也出不來。裡面還因為路面結冰發生了多車輛側滑或追尾事故,有人員受傷,被困的人員都急需救援和疏散,醫護人員是抬著擔架徒步進去的,現場qíng況非常緊急,破出一條救援通道出來是當務之急。
時間是爭分奪秒,我們就是在和時間賽跑,手、耳早就凍得麻木了,腳上進了雪都化成了雪水接著又在鞋子裡凍成了冰,凍得沒了知覺,可是沒人停下,當時我的腦子已經凍蒙圈了,雪花和冰凌子掛在臉上,帽子上,搓一把都扎人。
我們連續gān了5個多小時,滴水未進,部隊供水車上來了,野戰後勤車也在埋鍋造飯,燒出來的熱水、飯菜,我們一鍋鍋端著送往後方,給被困在國道里的老百姓,車進不去就靠人抬,在一個上坡我們和兄弟部隊戰友們一起搭成兩排人牆,用我們凍得通紅的手把水和食物一份份傳遞給困在裡面的群眾,沒人抱怨一聲,沒人倒一口熱水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