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孟家屋檐下眉來眼去,互相逗了半天。他倆之間心情好與不好、彆扭與不彆扭時,其實都不用說什麼話。用老話講,孟小北那熊孩子一撅屁股,老子都知道這混球要拉什麼屎!
可能就從那天開始,少棠再跟孟建民說話,兩人之間似乎也起了一層複雜微妙的隔膜。隔膜並非因為他倆這些年攢下的哥們兒情誼不夠鐵,而是兩個做父親的,面對兩個兒子的問題上,產生出種種矛盾與情緒不一致。
那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倆人一人身邊摽著一個兒子,孟小北就是他兒子,孟小京才是孟建民的種。孟建民越偏向小京,少棠這心裡越無法抑制地心疼小北,想讓孟小北落著個好,不想讓小北將來因為任何無法預見到的原因而在這個家庭里吃虧。他自己也無法解釋這種情感上深刻至逐漸發生扭曲的眷戀。他這麼喜歡的孩子,他不能忍孟小北在家裡學校里受一丁點兒委屈。
孟小北方才吃醋耍脾氣,嫌他抱孟小京了。北北從小缺愛,敏感,少棠也明白了。
他這時其實最擔心孟建民與孟家人突然一拍大腿、一變主意,再把那哥倆掉一個個兒,把孟小北給換回西溝去!
他這做gān爹的,地位尷尬就尷尬在此。平時哄孩子陪孩子的人是他,真到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賀少棠赫然發覺,他對孟小北的來去前程,甚至沒有做選擇與拍板兒的權利。
當一個人心裡有了不能為外人道的盤算——對於兩個爹皆是如此——有些感情就在慢慢地發酵變質。
就為了老孟參加高考這事,少棠私下幫這人跑了幾趟關係,到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各個衙門關口諮詢相關手續。
孟建民的問題,說到底,是耽誤太久了。77年國家開始恢復高考,接納往年曆屆學生,這其中仍有年齡上的限制,此外還需要工作單位地方勞動部門各種證明材料,說白了也要蓋無數枚公章,疏通領導,跑關係,才能拿到當時一張寶貴的“准考證”。
這期間,還有孟家人不知道的一些事。少棠去人事局幫孟建民跑腿,想走個後門,結果就碰上他一位老熟人。
少棠與那位領導約好時間去,結果一推門,屋裡辦公桌後坐的是段紅宇。
段公子,如今可不比當日在岐山西溝里無親無故倒霉落魄的慫蛋樣兒。這廝返回帝都,可是蛟龍歸海如魚得水,名牌大學裡混著文憑,一身帥氣皮衣,香港弄來的喇叭筒牛仔褲,頭髮燙成後來《搖滾青年》里陶金的時髦髮型。
段紅宇仰在辦公椅里,那條完好健康的腿翹在辦公桌上,另只腳在地上:“少棠,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