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前的兩人仿似驚弓之鳥,鴿群突飛,翅膀撲棱聲亂作,直往秦婠面門飛來。才剛還平靜和諧的景象轉眼被破壞,這群看起來可愛的小傢伙顯露出突兀的攻擊性,將秦婠驚得退後兩步,何寄目光冷凝地踏前,袖風劃圈掃過,鴿群撲稜稜地掠過他飛向高空,留下幾片羽毛緩緩飄落。
秦婠目光從何寄身側穿過,瞧見塔前兩人已經站到一起。石墩上坐的原是個姑娘,此時已站到那年輕男人身前,垂著頭,眼珠子卻不斷從低垂的眼皮下窺探他們。她很瘦,面色蠟黃,五官生得都薄,薄唇狹眸,容貌普通,頭髮毛燥枯黃,隨意綁在腦後,身上衣裳洗到褪色且打了許多補丁,腳上布鞋破了個洞,大腳趾從裡頭鑽出,秦婠看得出來,那鞋短了頂著腳。
「你們在做什麼?」惠圓也被鴿群嚇了一跳,此時驚魂未定地罵了兩人一聲,又朝秦婠道歉,「夫人,實在抱歉,驚擾到你了。」
「無妨。」秦婠淡道,目光仍在塔前兩人身上流連不去
兩個人都很緊張,但站在那姑娘身後的年輕男人顯然更加緊張,他半側著身,垂頭看地,手悄悄地緊拽那姑娘的衣角,恐懼並且瑟縮。他也很瘦削,衣袍穿在身上像掛在竹竿上,個頭不高,就比那姑娘高出半頭左右。
「師太……對不起,我不知道今日有客。我們要搬離此地,我來幫他收拾東西,見他……他捨不得鴿子,所以帶他出來放放鴿群。」明煙磕磕巴巴地回答,頭稍稍抬起,看著秦婠身上華貴的衣裳,露出絲無措的羨慕。
「帶他回去!」惠圓喝罵的時候,也在留意秦婠的神色。
秦婠並無異色,只問惠圓:「他們是何人?為何住在塔內呢?這塔又有何名目?」
「回夫人,明煙是敝庵收留的孤兒,在庵里做些雜役。這塔名為佛骨,裡面……收有高人舍利子,所以找了個人守塔。」惠圓目光閃爍答道。
「全庵都是女子,只有他一個男人?他叫什麼?」秦婠盯著兩人背影又問道。明煙已轉身扶著那男人入塔,他一增動,秦婠方發現他寬大的衣袍之下,腳踝竟被鐵鏈鎖著。那鐵鏈子很長,一直沒入塔內,隨著他的腳步摩挲著地面,發出輕微沙沙聲。
從頭到尾,他就連個反抗的目光都不曾露過,逆來順受似乎早已接受這樣的境況。
顯而易見,他是被人囚禁在塔里,終日不得見陽光,所以皮膚才白得那樣病態。
「他……他叫……浩允。」惠圓猶豫許久,咬牙說出這個名字。
浩允?
似乎有東西撞上何寄和秦婠的心,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均從彼此眼裡讀到某種不可思議的想法。秦婠又再望向那二人,明煙扶著浩允已要步入佛骨塔陰沉的塔門內,浩允仿佛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般,突然回頭。
不論過去多少年,秦婠都始終記得那個眼神。
像長年蟄伏在黑暗中的蛇類,忽然吐出蛇信掃過她的皮膚,冰冷粘潮,叫她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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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棲源庵出來,何寄與秦婠都異常沉默。四月春光分明嫵媚明亮,秦婠身上的冰冷卻久未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