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初一言不發地聽。
「那時候佛骨塔還沒有上鎖,也沒有那根粗長的鐵鏈,他還能在庵里走走看看,我知道那孩子很想出去,可是我這做娘的,只能給她方寸自由。大旱那年,莊上傳來消息,說是慶喜莊有瘋子傷人,我隱隱覺得不安,就與侯爺趕去棲源庵,看到從山蜷縮在角落裡,身上沾滿血。侯爺大怒,將庵里看管他的人一通責罵,方知是從山偷偷逃出庵去鬧的事。」
老太太口裡的侯爺,自然說的只有她的丈夫,第一位鎮遠侯。
「侯爺自去料理此事,我便留在塔里和從山說話。」
她記得,她問從山可有受傷,從山抬頭說的第一句話卻是——
「娘,那姑娘真美。」
他的口齒不清,可她卻聽懂了他的話。
她永遠都記得沈從山那時的眼神,像是絕望里生出的花,有了光亮。
縱然在黑暗中呆了半輩子,哪怕再絕望,人心對美或許都有嚮往。
「娘,她分了我半塊饃饃,你看,在這裡。」他從懷裡掏出捂到發毛的饃饃給她看,他不捨得吃,只想藏著。
她問他,人家為什麼要分他饃鏌。
他把臉貼在冰冷的石壁上,呲著牙說:「娘,她救了我。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想和他們玩,可他們罵我丑,說我可怕,用石頭砸我,拿樹枝扔我……娘,很疼……」他有些驚慌,很快又笑了,「然後她就出現了,把他們都趕走……我藏在草叢裡看她,她生得真美,是我見過的除了娘以後最漂亮的姑娘,她說別怕,壞人都走了,還分了這個饃饃給我。」
「娘,我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她……」他重複著「喜歡」這個詞,在尚不明白男女感情為何物的稚嫩心裡,一遍遍重複著喜歡。
老太太嘆了口氣,開口:「如果他是個正常的孩子,有一天他跟我說他喜歡上一個姑娘時,我想我這做娘的會很高興吧,那意味著他要成人了,該成家了。可他是從山,永遠都不可能長大的從山,我從來沒想過給他找媳婦,我想我不能害了別人家的好姑娘,我自己的兒子,既然他不能給我養老送終,那就換我護他白頭,給他送終吧,可他卻告訴我,他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他問她:「娘,我能不能再見見她,我會乖乖的……娘,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