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一笑,外頭的雨絲飛到眼睛裡,有些澀澀之意。
huáng誠見她不語,便喃喃道:“我原本並不信鬼神之說,可是那日聽了你的話,卻讓我不由得起了疑心了……”如果那些內qíng是個大人說起來,huáng誠或許還可以覺著是“知qíng人”無意窺聽到的,然而面前的,卻儼然是個不怎麼懂事的女娃兒而已。
雲鬟仍是不做聲,huáng誠自顧自又道:“你可信鬼神之說麼?是了,近來小周村的鬼殺人案,你大概也是聽說了罷?你既然能通鬼神,那你可不可以再告訴本縣,那小鬼兒因何跑到人間犯案?竟叫我怎麼審呢?”
雲鬟聽到這裡,方靜靜說道:“鬼神之說,我也不知信不信,只心存敬畏就是了。至於是不是鬼神犯案,自然得由大人判定。”
huáng誠笑笑,嘆息說道:“只怕我有心無力。”他回想這兩年來所為,恍若一夢未醒,再加上近來事格外多,竟叫人有無所適從之感。
雲鬟聞言,卻轉過頭來,凝眸望著huáng誠道:“陸本瀾捨命相救,大人卻說自己有心無力?”
huáng誠一怔,瞧出她眼神中的不悅之意,因點頭道:“你既然知道我們的舊事,那你可知道,其實我心裡,並不想他為我捨棄xing命?”
雲鬟皺眉:“那他因何如此?可知他大可趁著你昏迷不醒之時,一走了之。”
huáng誠停了半晌,方道:“他先前常說,我的學識見解等都在他之上,倘若謀取功名,我必高中,他則不一定。且他那個人,心地赤誠,自然不肯在危難之中舍我而去……”
雲鬟眉頭皺蹙,huáng誠望著那空中yīn雲變幻形狀,又嘆息似的道:“可是他哪裡會知道,我真真兒的不願他如此,我……倒是寧肯是我死在那山上。”
雲鬟問:“你當真這樣想?”
huáng誠回過頭來,四目相對,便一點頭。
雲鬟凝視他半晌,便站起身來,自往室內而去。
huáng誠很是意外,便喚道:“鳳哥兒。”
雲鬟走到門口,聞言便又停下,她回過身來,望著huáng誠道:“陸本瀾捨身救你,他從未對自己的決定跟所做後悔過一絲一毫,甚至至死都堅信他的選擇是對的,——他相信大人你是值得他那樣做的人,或許換了別的人,他不會做到這種地步,這個,不僅是因他天xing赤誠而已,也不僅是什麼羊角哀左伯桃的高義,只是因為:他把大人你,當作是比他自己更重要的人。”
huáng誠睜大雙眼,只看著面前的女孩兒,卻見她臉如雪色,只雙眸如曉星一般,冷冷靜靜地又道:“救人者從未後悔,可被救者卻反而悔恨自己還活著,鎮日昏昏頹廢……這樣,陸本瀾qíng何以堪。”
huáng誠聽到這裡,通身微微發抖,臉色極為難看:“可是你、你又怎麼知道……”
雲鬟不等他說完,便道:“大人是想問我怎麼知道陸本瀾至死不曾後悔?就如我知道他已經‘青山有幸埋忠骨’,而大人你卻仍是‘只念幽寒坐嗚咽’而已,現在的huáng大人,不是陸本瀾想救的那個huáng賢弟,現在的qíng形,也絕不是他希望看見的。”
雲鬟說罷,舉步入了內室,huáng誠踏前一步,卻不知能說什麼,只是呆呆地想要跟隨而已。
雲鬟察覺,卻並未回頭,只是背對著他道:“大人方才問我信不信鬼神之說,我想說,倘若為人光明正大,無私無憾,又何必在意鬼神之說。然而倘若陸本瀾果然yīn靈猶在,大人你……卻想以何種面目來面對他?”
女孩子的聲音並不很高,但卻極清晰,似冰層下的水,帶著碎冰的尖銳,冰冷冷地,將huáng誠從頭澆到腳底。
遠處雷聲悶響,卻也似炸響在心裡,悶燃著一團無名之火。
huáng誠死死地盯著雲鬟的背影,終於緩緩挪後退了一步,他心神恍惚,神不守舍之際,卻一步踏空,直直地跌下台階,摔在雨水之中。
兩人說話之時,旁邊的秦晨跟陳管家均如雷驚了的蛤蟆一般,痴痴呆呆,目瞪口張,忽然看見雲鬟進了屋內,huáng知縣卻跌入雨中,兩個人一驚,忙都跑過來攙扶。
huáng誠卻垂著頭,他的唇角微動,仿佛喃喃說著什麼,卻聽不清。
大雨在瞬間已經將他淋濕,雨水順著髮絲滴落,更多的雨水匯集到下頜,如淚雨jiāo加。
秦晨跟陳叔急著要拉他上去,huáng誠卻反而推開他們兩人,轉身往雨中láng狽衝去。
秦晨反應甚快,忙衝上前,將他拉住,不料huáng誠竟發瘋了一般,叫道:“滾開,都滾開!”
秦晨嚇了一跳,道:“大人你且冷靜些,是我!”
雨水漫過huáng誠的雙眼,他望著秦晨,卻仿佛看見昔日的陸本瀾,笑嘻嘻地正問道:“我們像不像是左伯桃跟羊角哀?”
而他回答:“古有羊角哀捨命全jiāo,我難道不能為君一死?”
雨點打在臉上,啪啪有聲,就像是有無數雙手,狠命地拍打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