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輝道:“大不了我陪你睡。”
季陶然回頭看他一眼:“那更睡不著了。”
行驗所的幾個人看見這般qíng形,都嘻嘻哈哈地站遠了看熱鬧,季陶然叫苦連天,嚷道:“你隨便叫個驗官隨你去就是了,何苦只賴我。”
清輝好說歹說,終於勸他放手,到了屋裡,戰戰兢兢把那屍首看了一回。
因死了多日,死者又是gān瘦老者,傷口且又猙獰可怖,季陶然看了片刻,幾乎窒息暈厥,最後連滾帶爬跑了出來,撲在柱子旁邊,大吐特吐。
清輝卻仍又看了會子,才踱步出門,面上神色如常,就仿佛閒坐廳內喝了一回茶一般。
因畢竟死了甚久,傷口又且處理過,血漬早就gān了,是以清輝看了無礙。
清輝又叫了那仵作來,便問起馮貴的傷,那仵作因見了他行事做派,不敢把他當尋常小孩兒看待,便拿了記錄冊子來,道:“那人因在京兆尹療傷過,記錄的很是清楚,他的雙手之上有傷,肋下兩處,胸前三處,大腿上也有一處劃傷,胸口那兩處傷的最重,若不是發覺的早,也就因失血過多救不得了。”
清輝問道:“脖子上呢?”
仵作仔細又看了一回,搖頭:“不曾有。”
仵作說罷,便問道:“小公子因何問起這些?”
清輝不答,只問:“昨兒那個粱哥兒的屍首可在行驗所麼?”
仵作道:“不曾來,此刻還在京兆尹。”
清輝點頭,便叫了季陶然要去,季陶然才有些神魂歸位,鬼使神差問道:“你又做什麼?可別說是要去京兆尹。”說完之後,猛對上清輝的眼神,季陶然立刻握住自己的嘴,暗覺自己真真兒的是一隻烏鴉一般,一言中的。
季陶然因繪聲繪色地說了被清輝押著去各處“驗屍”之事,雲鬟聽得又是緊張,又覺好笑,可聽他兩個人如斯相處……又有幾分感慨。
然而對季陶然而言,這記憶卻早不是一個“不堪回首”可以形容。
他原本以為在刑部行驗所那經歷已經算是地獄一般,不料來至京兆尹,卻更叫他覺著如進了地獄十八層。
只因這小夥計粱哥兒死的不長,傷口開綻,自有些血跡未gān,清輝只看一眼,便別過頭去。
季陶然被他推了兩把,渾身顫抖,硬撐著看了一回,便又láng奔豕突似的跑了出來,就在屋檐下喘息,如自己也死了一回般。
正此刻,忽聽得刑部來人,要帶走這粱哥兒的屍首。當下裡頭一番忙碌jiāo接,兩人就趁機離開了。
雲鬟聽了一通,倒是覺著頗為有趣,因見季陶然兀自一臉痛不yù生,她忍著笑,就撿了兩顆榛子糖,撥開了給他吃了壓驚。
雲鬟又問道:“不過,我並不懂,為何要跑這兩個地方,看這屍首呢?”
季陶然吃了糖,覺得甚甜,見她非但不怕,反而問得仔細,便道:“清輝覺著,這案子有蹊蹺,比如掌柜是一刀斷喉,但那馮什麼貴的卻只傷著身上,他還說……這粱哥兒跟那掌柜的,喉頭的傷口是一樣的!”
雲鬟一愣,季陶然滔滔不絕道:“我說他真是古怪之極,那兩道傷口,我一看就已經暈了,哪裡還能認得出什麼一樣還是兩樣呢?他卻認認真真同我說是相同的,妹妹你看,若真箇兒一樣,那豈不是說,殺死了那掌柜之人,跟殺死小夥計之人是一個?哪裡能說得通?”
雲鬟凝視著他,季陶然對上她的目光,不知如何就想繼續往下說,因又道:“我看他堅持這般認為,倒也不好多跟他犟,便想回刑部告訴白大人,不料清輝執拗,竟不肯跟白大人說……”
雲鬟忙道:“為何不肯說?這是極重要的線索,自要告訴四爺……”
季陶然眨了眨眼:“只怕是因蔣勛之事,清輝心裡暗暗地有些記恨四爺呢。”
雲鬟聽到“蔣勛”兩個字,心中一動,就說:“使不得,這不是該意氣用事的時候,畢竟人命關天的大案呢。”
想了想,又笑說:“你不要只聽清輝的話,他興許只是面上下不來,實則不會真記恨了四爺的,畢竟父子無隔夜之仇,你只背著他,把此事跟四爺說知就是了。他必然不會怪你……要知道他如此費心查看屍體,不也是為了破此案麼?且四爺畢竟行事方便,心思又更縝密,你告訴他,他會舉一反三也說不定的。”
季陶然見她認真如此說,心裡有些詫異,又覺著有理,便點頭道:“很是,既然如此,待會兒我便去刑部找四爺就是了。”
雲鬟莞爾,便催促道:“破案如救火,就別待會兒了,且快去罷。”
季陶然本想再坐會子,見雲鬟這樣,就有些不好意思,因起身道:“那……我改日再來找妹妹?”
雲鬟含笑點了點頭,季陶然心花怒放,這才心滿意足,自出門去了。
季陶然去後,雲鬟倚在門口,想著方才他的話,默默出神。
終究還是遇上,終究也避不過……可是方才季陶然坐在對面,那樣言笑晏晏、眉飛色舞的模樣,如此相處,竟何其之好?
雲鬟平定心緒,轉身回屋,先前從藍府出來,見白樘起轎回刑部,那時候有人來報說“一刀斷喉”,必然就是說的此事,只願季陶然傳的信兒於他有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