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白樘來至蔣府,蔣夫人簡單敘了寒溫,便直截了當地問起白樘是如何疑心到自個兒身上的。
白樘早察覺這婦人神qíng舉止有異,見她主動問起,當下便說了自己當初的懷疑之處。
蔣夫人聽了,因笑了數聲,便道:“那時看到過府查看的是白四爺,我心裡就已經不安的很,且看到那死了的額角竟是那樣……然而做了便是做了,騎虎難下而已。”
白樘見她慢慢說來,竟是供認了自己所做,且並無懼羞之色,反有幾分坦然,心中暗自詫異。他略一沉吟,就道:“夫人乃是聰明之人,如何竟做如此愚魯之事?”
蔣夫人又笑起來:“愚魯?可知我至今都毫不覺後悔?這真是我所做最對的一件事。”
白樘蹙眉,蔣夫人知他不解,便道:“那死了的,活著的時候,只知道寵愛妾室,可知他神魂已被那賤人勾走了?縱然明知那賤人給他戴了綠帽子,仍捨不得趕走她,甚至為了她,對我跟勛兒兩個,非打即罵,有一次他更說……要休了我。”
蔣夫人說到這裡,眼中才有淚光浮動,停了停,又道:“我知道他絕非只是說說而已,遲早有一日做出來,倘若休了我倒不打緊,然而留勛兒在府中,被那狐狸看著,又能得什麼好?我嫁他這許多年,又有了勛兒,他的心卻只在賤人身上,他既然不仁,我又何義?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
白樘轉開頭去,眉頭深鎖。
蔣夫人打量他,點頭道:“天底下男人雖多,但畢竟亦分三六九等,我知道白大人不是那種輕狂濫qíng的人,只怕難以明白那種人的心xing,更加不會懂我婦道人家的苦楚……可知我如此做,並不是為了自個兒?”
白樘淡淡道:“你有苦衷,我自明白,但你卻選了一個最錯的法子。可知自古以來,殺人者死?”
蔣夫人道:“我不殺他,他就殺我,且還必然要繞上一個勛兒。白大人你再怎麼英明公正,卻畢竟不是女子,不曉得……身為人母,只要為了兒女妥當,是不管什麼也會做出來的。”
一陣寂靜過後,白樘微嘆:“你今日為何對我坦白這些?可知你如此,便沒了退路了?”
蔣夫人道:“自從聽勛兒說……白四爺疑心上了我,我就已經沒了退路了。”
白樘垂眸,不言語。蔣夫人又道:“我自己做的事兒,我自己認了,如今只求白大人答應我一件事兒。”
白樘道:“是什麼?”
蔣夫人道:“切勿將此事張揚外露,更不可讓勛兒知道……竟是他娘殺死了他父親的,這是……賤妾最後的請求。”
白樘沉默片刻,終於說道:“我會儘量。”
畢竟倘若過堂的話,勢必要經過許多人手,以及定罪、行刑等……白樘這三個字,卻已經是難得承諾。
蔣夫人起身,向著白樘深深地行了個禮,道:“我勛兒著實可憐,他父親活著時候,非打即罵,如今又要變成沒了娘親的孩子,白大人,以後……能不能請你應允我,多幫我照料勛兒?”
白樘見她說的懇切,便一點頭。
蔣夫人面露輕鬆之色:“白大人是真君子,一諾千金,我縱然死了,也是放心的。請大人稍候,我去換件衣裳便同你回刑部。”
白樘雖從來清明公正,秉公處事,然而此時此刻,心中竟也覺著……
可蔣夫人已經認了罪……白樘走開幾步,到至廳門口,兀自眉頭深鎖。
等候蔣夫人的時候,就見蔣勛從廊下蹦蹦跳跳而來,一個侍女陪著他,一邊兒勸他好生行走。
蔣勛見了白樘在此,面上露出畏縮之色,便站住問道:“白大人,我娘呢?”
白樘道:“夫人……”說到這裡,忽然心中一動,竟有個極不好的感覺。
這一刻,竟覺著耳畔異常寂靜,白樘猛然回頭,看向裡屋,正在此刻,就聽見一聲尖叫,自內傳來。
原來,蔣夫人藉口入內換衣,卻自縊在屋樑之上,眾人忙著搶救,卻已經晚了。
一團忙碌之中,白樘人在門口,眼望著那面色慘白的婦人,這才明白方才她為何坦承罪名,為何臨去託付蔣勛,又為何說:身為人母,只要為了兒女妥當,是不管什麼也會做出來。
——蔣夫人一死,自然不用追究所有了,她也正是為了如此,才絕意死在白樘跟前兒,竟是以自己的死來令白樘應諾緘口。
聽著蔣勛大哭的聲音,縱然鐵石心腸如白樘,也不忍聽聞。
此後,白樘自把此事壓在心底,不曾對任何人提及。
然而因是跟他談過之後,蔣夫人便自縊身亡,因此在蔣勛心中,自然便以為母親的死跟白樘脫不了gān系。
以至於那些素來跟蔣勛玩得好的孩童,因此竟仇視了白清輝。
而對清輝而言,也自以為是父親咄咄bī人之故,才bī得蔣夫人自縊的,因此心頭竟也有些不原諒白樘。
白清輝跟季陶然兩個因cha手當鋪案,對此案了解甚深,也猜到些端倪,如今見白樘行事竟然“因人而異”,故而清輝竟按捺不住,便來質問白樘。
不覺間,正月早已經過了,這日,清輝自去書院,正夾著書自廊下而過,耳旁忽聽見異樣聲響。
他駐足觀看,聲兒卻是從前方的屋子裡傳出,清輝本不yù理會,卻驀地聽得裡頭人結結巴巴說了聲,聽著竟正是蔣勛的聲兒。
清輝一愣,自蔣夫人出事之後,蔣勛便從蔣家的小書塾轉到由儀學院,這由儀是太祖時候所創,裡頭的學子,都是些最出類拔萃的孩童,如今年紀最小的靜王都曾在此讀過書,故而當初在崔侯府內,崔鈺聽說白清輝讀的是由儀,便十分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