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趙黼仍是緊緊地看著雲鬟,半晌,反而望她身邊兒走了一步。
原來因總是俯身撿拾、垂首安置等,破費力氣,雲鬟來回之間,略有些暈眩,走起路來,步子有些虛晃。
趙黼站在身後,想叫她歇會兒,可這是什麼qíng形下?皇帝,兩位王爺,驃騎大將軍,刑部侍郎……都在場,那一隻眼睛是好糊弄的?當下只得咬牙不語。
雲鬟腳步止住,抬手在額角上輕輕一支,略吁了口氣,才又走到桌邊兒,目光掃過,把手上的一座城池安在邊沿。
趙世眯起眼睛,看見那正是“雲州”,地方紋絲不差,他不由又瞥趙黼一眼,見趙黼只目光沉沉地望著雲鬟。
此刻,雲鬟除了這地理圖跟地上散落的眾物,眼中似再看不見別人,而對趙黼而言,眼中卻只有她,也再無別人。
雲鬟又吁了口氣,把手中另兩樣東西又慢慢地放下,這一次,卻是天南海北,是在浙東邊角,放下了一輛戰艦。
趙世不由吐了口氣,面上有些似笑非笑之意。
這個戰艦,他是認得的,正是先前經過張瑞寧指點,他自己親手加上的,連所放江上的位置都半點不差!
張瑞寧靜王等也很知其意,不由對視一眼,眼中既有震驚之意,又有嘆服之色。
只恆王看了這半日,雖對照之間覺著沒什麼錯漏,然而一個人有多大記xing?勉qiáng記得七八個排布,已經是不錯,若是十幾二十個,就是了不得,可是他在旁邊看著,崔雲鬟俯身起手之時,早就放了二百餘的地理山川等。
恆王看不懂,便不耐煩起來,忍不住便對欽天監的人嘀咕道:“到底怎麼樣?他、他難道真的都做對了?”
此刻趙世也正在身旁,欽天司滿面通紅,道:“竟是沒有出錯。”
恆王叫道:“這怎麼可能?”
地理司的人也小聲說道:“回王爺,聖上,我們方才一一對照,的確是並沒有錯處。”
恆王雖是眼睜睜看過的,可是這種事如何能信?便道:“瞎說!你們是不是眼瞎了,再仔細看!別給他遮了眼。”
此刻張瑞寧在旁道:“王爺,著實不怪他們,當真是沒有錯兒。王爺看,這一次他拿的是蜀中的青城山,你瞧,正是這個方向……是了,這個是桂林的姑娘山,不錯!正是這裡無疑,聖上您看。”
這兩處地方,也是相隔甚遠,中間更隔著許多山巒路徑。
趙世早看出來了,從來都沉若深海的眼底,忍不住驚疑之色越重了。
此刻地上散落的眾物已經被撿的七七八八,雲鬟後退幾步,望著幾處的旗幟,俯身要撿,不料眼前一黑,幾乎就往前栽了過去。
趙黼早留意了,忙上前一步,將她手臂拉住:“可還好?”
雲鬟一時無法回答,咬著牙,微閉雙眸,撐了片刻,才說道:“多謝世子,無礙。”慢慢地將手臂撤回來。
趙黼只得復又後退,勉qiáng壓住心中憂慮。
雲鬟深吸一口氣,把地上的幾枚極小的旗幟都撿在手中。
此刻恆王因無論如何不能信服,便暗暗地對欽天監地理司的人道:“都仔細看著,就算是有一處的地方出錯,也算不得他贏了。”
眾人的心暗中怦然亂跳,雙眼卻仿佛粘在了雲鬟的一舉一動之上。
殿內越發寂靜,連雲鬟舉手cha落旗幟的細微聲響,都顯得十分響亮。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時辰。然而殿內眾人卻都不覺時候已過,只顧盯著看,一個時辰就似彈指一揮而已。
先前曾說過,這地理圖乃是欽天監跟地理司等二百餘人人,費了三四個月時候,仔細排布才得妥當的、被趙世一把掀翻之時,就仿佛是許多沙粒落地,紛紛亂亂,如何能認得仔細,又聽趙世說出那種條件,自然也以為必不可能。
誰知世上竟偏有這種不可能之事。
雲鬟雖看著平常,渾身卻已經被汗濕透,臉色也越發白了,因裹著胸,如此俯身抬頭,又殫jīng竭慮,呼吸也都有些艱難。
放眼四看,從斜角稍遠處,將一排綠樹撿了起來,手指垂地間,有汗珠子跌落在琉璃地面上,雲鬟眨了眨眼,復又起身。
腳下一動間,額頭上的又有一滴汗滑落下來,幾乎迷了雙眼。
眼中有些澀疼,前方許多人影也幾乎都模糊了。
雲鬟抬手拭了拭雙眼,並來不及細看對面眾人的神色表qíng,只顧重重地呼吸了兩口,才走到地理圖前。
此刻眾人雖都緊緊地盯著那地理圖在對照著看,但是那些明顯的山城等物,還可查明哪裡有缺漏,哪裡有錯處,可是這十分不起眼的一派綠樹,又是哪裡之物?
欽天監地理司的人都忙亂起來,眼睛四處逡巡,趙世也已經忘了別的,只盯著雲鬟的動作,卻見她面色平靜地,目光重又掃了一遍,左手撩著右手袖口,俯身,把那一排樹放在了山西晉中的晉祠邊兒上。
趙世倒吸一口冷氣,耳畔響起群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恆王又驚又怒,索xing走到地理圖旁邊,俯身細看,想看她是不是信手亂落,然而他又能看出什麼來?
張瑞寧也早走過來,看了會兒,嘆道:“的確是這裡無疑,當初地理司的人為了好看,各處但凡有山巒,便用四排綠樹格外標示,好讓山顯得醒目些,你們看,這兒只有三排樹,中間少了這個,必然是方才聖上掀翻之時,這一排便跌落出去了。”
張瑞寧說罷,抬頭又看雲鬟,含笑贊道:“難得,難得,若不是今兒老夫親眼所見,只怕是再難相信的,世上竟會有這般心聰目名的奇異少年俊才,怪不得能屢次偵破那許多奇案……”
張瑞寧還未夸完,恆王哼道:“這還沒完成呢,大將軍就先夸上了……到底如何,總還要聖上親自評定。”
張瑞寧這才忙道:“聖上恕罪,是臣一時忘qíng了。”
趙世不置可否,雲鬟也仍是面無表qíng,看了張瑞寧片刻,並不做聲,轉身又離開此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