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搖搖頭,垂眸看時,卻見原先打斷竇鳴遠手腕的,卻是一方沉重的驚堂木,跌在眾侍衛腳邊兒上。
因變故突生,誰也料想不到,堂上三位大人都紛紛走了下來,查看端倪。
卻聽得地上竇鳴遠道:“我、我對不住殿下……”
白樘喝道:“撤刀!”然而卻已經晚了,只見鮮血迸濺,將竇鳴遠頸間架著的數把刀都血染了。
雲鬟聽竇鳴遠開口之時,本正也轉頭細看。
誰知白樘一聲喝時,人也轉到她的跟前,竟把她遮的嚴嚴實實,再看不見那邊兒的qíng形。
雲鬟起初還當白樘是無意,一愣之下,腳下轉動,想再看彼處的qíng形,白樘卻又皺眉回頭,道:“晏王殿下受驚了,謝主事且陪他入內歇息。”
雲鬟迎著他的目光,隱隱有些了悟,便不再qiáng看,只低頭道:“是。”
晏王卻將那一幕看了個清楚明白,剎那又是震驚,又且意外。
雲鬟扶著,便在幾位侍衛陪同之下,轉到內堂暫時壓驚。
而堂上主簿,則將三法司聯手審訊的經過,至此,一一記錄在案。
白樘,胡少卿,梁御史三人看過竇鳴遠的屍身,胡少卿道:“這廝是畏罪自殺了麼?敢當堂刺殺晏王殿下,可是罪大惡極,該誅九族呀。”
梁御史道:“倘若先前所問的是真,這竇鳴遠可是效忠太子的,呂陵雖有口供說太子府的事他只跟顧詹士接洽,但顧詹士是太子的心腹……難不成真的是太子……”
兩人不敢再言,便看向白樘,只等他的意思。
此刻公差將竇鳴遠的屍身拉下,拿水洗地。白樘伸手在眉心揉了揉,也覺著此案是前所未有的棘手。
話說偏廳之中,晏王想到方才那一幕,心中不免難過,道:“我至今仍做夢一般,竇侍衛怎會如此,嫁禍不成,竟動了殺機?他竟這樣急yù要我的xing命,可見是恨我入骨了。”
想到竟被人如此處心積慮地毒恨著,晏王心裡也忍不住有些生寒,想到自己帶來的那些侍衛,不由又道:“我本是極信任竇侍衛的,如今,卻不知自己該信誰,不該信誰了。”
喃喃念了兩句,目光轉動看到旁邊的雲鬟,想到她素來的維護之意,又想到她方才奮不顧身擋在身前,眼底才透出幾分暖色。
就算整個世子府,乃至整個京城都沒有他可信之人,至少,身邊這個一定是。
忽聽雲鬟道:“王爺,我覺著……不對……”
晏王道:“怎麼不對?”
雲鬟道:“我覺著竇侍衛……”
雲鬟舉手,在額頭輕輕撫過,眼前卻一直閃過竇鳴遠撲上來之時的場景,雖是看著兇狠猙獰,然而……
雲鬟微微閉上雙眼,凝神之時,竇鳴遠飛身那一刻的場景,頓時便定格在眼前。
就仿佛她此刻仍身在公堂之上,身旁的是晏王,猝然遇險,震驚地睜大雙眼,眼中透出駭然跟驚怒之意。
但是她的面前,那看著凶神惡煞般的竇鳴遠,眼中透出的,竟也是……跟晏王類似的,駭然,驚怒!
而絕非是晏王所說的毒恨之意。
雲鬟忽地覺著身上寒意滋生,竟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晏王見她面色不對,便道:“怎麼了?是不是方才驚嚇著了?且先坐下。”
雲鬟身不由己地往後,怔怔然坐在椅子上。
霎時間,昔日有關竇鳴遠的種種影相,一一從腦海之中閃現,她雖然坐在大理寺的偏廳之內,身邊只有晏王,但剎那間,於她眼前身邊的,卻是無數個竇鳴遠,來自不同的日期,不同的qíng形之下,不一樣的打扮,各色喜怒哀樂的表qíng,卻是一模一樣的容貌。
再定神之時,卻見眼前除了晏王外,還有一個人,——白清輝。
清輝因聽說出事了,生怕有礙,他畢竟是大理寺的人,便極快趕來相看,誰知進了廳內,已經跟晏王行禮過了,雲鬟卻仍是置若罔聞,兀自看著虛空,竟全不知道他來到。
清輝有些明白,只靜默不言,相侯而已。
雲鬟見他不知何時來了,卻來不及驚詫,只說道:“可還記得我們推論,說晏王殿下曾中過攝魂術麼?”
清輝道:“自是記得。”
雲鬟道:“如今我們只當竇鳴遠是兇手,但倘若,他也是被害者呢?”
清輝畢竟同她公事過數年,且又脾氣相投,心有靈犀,頓時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
正如晏王所說,竇鳴遠是跟隨趙黼的人,從來忠心不二,按理說趙黼親自挑選的人,敢讓他放心留下守護晏王的人,不至於會出錯。
但如何才會讓一個忠心耿耿的侍衛,忽然變成一個反叛弒主的人呢?
道理就如同——讓從來寬和深恩的晏王,也變成一個狠絕殺人的兇手一樣。
白清輝跟雲鬟對視著,雖都未曾說話,卻已經明白對方心中的想法。
清輝道:“雖大有道理,但是,並無證據。”
雲鬟道:“你說的是,並沒有證據。”其實是有證據的,就在雲鬟的心中,只可惜拿不出來。
方才她將昔日無意中所見到的竇鳴遠,跟近來的竇鳴遠,幾百張樣貌都擺在眼前,一一對照比對,終於發現的不同便是:竇鳴遠的眼神。
她把眼前那幾百張的面孔,從中分成兩撥。
一撥,是眼神明亮堅毅的竇鳴遠,另一撥,是眼神深沉銳利的竇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