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對於趙世而言,做如此決定,也絕非易事。
趙世自然是最偏愛趙黼的,只因為從來都覺著趙黼是跟自己模樣xingqíng最像的子孫,且又並非徒有其表之輩,卻是個真能征南逐北、所向披靡的人物,其風采不遜趙世年輕之時。
甚至假以時日,必然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自然更叫趙世喜歡了。
趙世原先看好趙莊,只因他有帶兵決斷的手腕,xingqíng又寬和仁厚,比太子多一份容人之量,又比恆王多一份真才實gān。
而太子是自己所立,因此廢太子先前有些胡作非為不如意的時候,趙世也只忍了而已。
誰知道趙黼風頭越來越盛,越來越出息難得,趙世雖然理智,但每次相見,卻忍不住都暗中生些遺憾之感:此子若不能為帝,實在可惜。
偏偏廢太子又作死,弄出那許多事來,兩下比較,趙世終於決心壯士扼腕、堅定了更立太子的決心。
可是一步一步到如今,卻叫趙世心中生出了“人算不如天算”之意。
——他費盡了百般心機,更立太子,為趙黼鋪路,卻想不到,到頭來,他仿佛自個兒給自個兒挖了一個深坑。
軟硬兼施地問出了他早就料到的真相,那一夜蘭劍行宮的寢殿之中,趙世徹夜未眠。
躁碎了心意的皇帝,難壓惡怒,幾乎就想立刻將人殺了,一了百了。
他自忖英明一世,無人能及,但是此刻,卻仿佛總能聽見英妃在那熊熊烈焰之中的狂笑,不屑,嘲諷。
一整夜,趙世心底轉過了千百種念頭。
正如趙莊所說,恆王謀變之圖,趙世早就有所察覺。
這一次故意出城行獵,其實也正是看恆王的心意行止,——實則趙世早有準備,若恆王真的行事,那這一場平叛的功勞,仍是趙黼的。
他用盡心思,給他最偏疼喜愛的皇太孫身上增功加勛,好讓滿朝文武皆都贊服。
可是這突如其來的巨變,讓趙世惱羞成怒,怒意蒸騰翻滾,幾乎再度吐血暈厥。
他苦思冥想了一夜,終於緩緩鎮定下來。
故而仍舊安排趙黼前去平叛,但是……這一次的用意跟他最初的打算,卻顯然是背道而馳了。
趙黼畢竟名滿天下,又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孫。
在公來說,他是對遼人作戰的最佳人選,若這會兒貿然殺之,等同自毀長城,遼人方面不明所以,卻只會拍手稱快。
在私,趙世畢竟也不大割捨,他從來深疼的“孫兒”……想到趙黼那一言一行,那般赤子之心,讓素來心如鐵石的皇帝,忍不住也微微動搖。
讓趙世慶幸的是,趙黼如今並不知自己的身份。
但無論如何,趙世無法容忍身上有著遼人之血的趙黼會繼承皇位。
所以他暗中命靜王隨行,發手諭給厲銘跟暗棋,目的便是讓趙黼“行差踏錯”,有了污名,便好趁機行事。
或許,以後仍讓他去做個領兵的將軍,一則保命,一則抗遼。
若他一生都不知那內qíng,倒也使得。
誰知趙黼竟然這麼快就知道了暗棋的所為,且又找進宮來質問,bī得他再也不能退步。
此時。
寢殿之中,見無人回答,趙黼轉頭看著趙莊:“父王?”
卻見趙莊垂首慘然。
趙黼怎會不明?只是不願去信罷了!身不由己,略略後退。
趙莊壓下千頭萬緒,上前一步:“黼兒。”
趙黼死死盯著他,忽然搖頭:“不,我不信!我……我回去問母妃……”
“黼兒別去!”
趙莊著急拽住他的手,趙黼卻反手一揮,他qíng急之下,用了幾分力道,趙莊又猝不及防,竟往後跌退出去,倒在地上。
趙黼無法顧及其他,才要出殿門,便聽得上頭皇帝的聲音道:“來人。”
門外的侍衛們躍了進來,齊齊戒備,只聽趙世道:“將皇太孫綁了,押入天牢。”
趙黼猛然止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是什麼。
趙莊爬起身來,大叫道:“父皇!不可!”
秋風自殿外襲來,所有的燭火微光盡數搖曳。
趙黼睜大雙眸,看著身前地上,那許多隨著燭光搖曳的幽淡影子,宛若鬼魅在眼前橫行。
周圍團團地許多禁軍,一個個都亮了兵器,雪亮的刀光閃閃爍爍。
趙黼幾乎想笑,眼中的淚卻如河湖之水漲滿,他要竭力自製,才壓住那因齒寒而生的戰慄。
身後趙莊啞聲道:“父皇,一切過錯都在我身上,求您勿要為難黼兒,父皇!兒臣知罪!”他跪在地上磕頭,砰砰響動。
心頭那原本升竄的冷然怒火,慢慢熄滅。
趙黼閉了閉雙眼,淚卻不聽使喚地紛紛跌落。
皇太孫被押入天牢的事兒,第二天就很快傳遍了京中。
那時,清輝晨起,先去探望蔣勛,見他傷勢總算穩定許多,只是因失血過多,臉色仍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