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趙世設想的最壞的一種可能。
可知必然是血流千里,死傷無數。
正像是先前有段日子那些聳人聽聞的流言一樣:當初跟遼人jiāo戰,便每每落於下風,只是在趙莊跟趙世鎮守雲州之後,qíng形才開始好轉,或許可以說,竟是他們“父子”的功勞。
然而如果最能抗遼的趙黼反而幫著遼人回頭打舜,以趙黼的用兵如神,再加上對大舜兵力及作戰的熟悉度,還有悍勇的遼人。試問該如何能阻,怎麼去阻?
誰又能攔住那樣怒火衝天的趙黼?
趙世每每想到這個問題,夜不能寐,鬚髮皆白。
他後悔:後悔未曾gān脆地殺掉趙黼,一不留神,便會成為亡舜之痛。
也後悔,後悔自己雖窺得真相,卻仍是步步棋錯,竟走到這般絕境的懸崖之上。
但事實終於讓趙世明白,原來畢竟是他“獨斷不仁”。
他小看了那個……他曾以為是孫兒的人,就算在最落魄,最絕望的時候,趙黼也並不曾起過要帶遼人回侵大舜的心。
先前幾多怒恨,如今便多少愧悔。
當知道趙黼連遼帝的皇位都可以推卻,趙世知道,在這一場他跟蕭利天無形的博弈之中,他並不曾如意料中的慘敗。
畢竟趙黼並不會按照他的心意手勢而行,因為他……從來不是一枚棋子。
他是一個自有七qíng六yù,縱橫無忌的真豪雄。
皇帝雖然並沒敗在蕭利天之手,卻甘心向著趙黼低頭。
這一場偌大的宮變,是一場潑天的試煉,以趙莊夫婦的命為祭祀,以兩國之重為賭注,這般驚悚駭異,血腥殘酷,卻成就了他心目中的帝王。
趙世輕輕撫過下頜,道:“先前朕留崔雲鬟在宮中,曾對她說過一句話。”
趙黼哼道:“定然不是好的。”
“你果然深知朕意,”趙世啞然失笑,道:“朕跟她說,就跟我賭一賭,若是在朕駕崩之前你不回來,就也叫她也陪朕同去。”
趙黼脊背挺直,眼中透出幾分怒色。
趙世道:“怎麼,朕有這個想法兒而已,並未下狠手,你就惱了?那蕭利天曾對她動了狠手,幾乎沒要了她的xing命,你又如何?”
趙黼畢竟才回京一日,有許多事qíng尚未打探清楚,最要緊的自然是雲鬟的安危,所以才不顧一切地先潛入宮中。
這件事雖質問過蕭利天,卻並不曾得蕭利天的確切回答,這會兒聽趙世說起來,豈不驚心。
眼前忽地出現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半掩在中衣襟下,曾隨著動作搖晃,半露出來。
當時他因qíng迷意亂,早就沉醉不知如何,雖瞧了一眼,還只當是一處不留意的蹭傷,或者是因殿內光暗影轉而生的錯覺。
如今聽了趙世這一句,驚心膽寒。
趙世長嘆:“想來你也知道了以後該怎麼做,黼兒,不要再跟朕賭氣了,不管是為了太子,還是她……或者舜遼,以及這天下……”
趙黼去後,王治從外進來,道:“殿下這個急xing子,多早晚兒能改呢,不過,果然竟給聖上說中了,他果然會回來,您可真是神機妙算。”
趙世道:“與其說神機妙算,不如說我深知他的xingqíng。”
趙黼的xing子跟趙世年輕時候極像,只是卻比趙世多了一份“獨專深qíng”,趙世以自己的xingqíng來推趙黼,算定他必然舍放不下崔雲鬟。
故而先前雲鬟被下獄,後又經過白樘等人殿上求qíng,縱然放了出來,卻仍是未曾立刻大昭天下。
就是故意縱容民間的那些傳言越盛。
趙世算準了趙黼的xing子,必然會掛心雲鬟,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恐怕爬也要爬回京城。
趙世便問道:“你覺著,朕的決定如何?”
王治道:“老奴大膽,先前幾位大臣,倒有一大半兒是在靜王殿下一邊的,尤其是除掉了沈丞相,便沒了外戚gān政的兇險,且靜王畢竟久居京城,為人最穩重難得,知根知底,可是殿下麼……就有些讓人吃不准了,不是老奴說,今兒在場的九位大人裡頭,真心懂殿下xingqíng為人的,怕只有一個。”
趙世呵呵笑道:“你說的是誰,朕倒也猜到了幾分,大舜有黼兒在,必穩,有他在,必正,已經是足夠了。”
且說趙黼離開寢殿,一路飛奔回了含光殿。
已經天明,雲鬟身上大不自在,便只睡了一個時辰就起了,趙黼進來的時候,她正勉qiáng試著端坐。
趙黼將皇帝的話轉述,問道:“那老頭子竟要挾你,你如何不跟我說?”
雲鬟道:“何必就氣起來?我不是好端端的麼?照我看,聖上這麼說,卻竟是盼著你回來、也知道你會回來之意。”
趙黼道:“他連你都想殺,你卻替他說話?”又想到蕭利天傷她的一節,心裡沙沙疼痛。
將雲鬟輕輕抱起來,小心放在自己膝上。趙黼不由分說地壓上香腮,道:“方才阿鬟靜靜坐著等待的模樣,卻像是個新娘子在等夫君。”
雲鬟雖心悅他,只是並不喜歡他每每這般親熱。略覺難堪:“這是在宮內,六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