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從來絕口不提個人之事,縱然先前周天水曾拿趙黼來打趣,每每說起,她就有些惱怒不喜之色,如今竟然主動說出這樣親密厚重的話,絲毫不避嫌疑,著實讓天水意外。
天水察言觀色,不由問道:“你、你跟六爺他……你果然心愛上他了?”
雲鬟面上復又微紅,終究不能答這個:“罷了。何必只說這些。雅韻殿如何無端端會起火,我聽聞靜王妃跟世子在彼處……你又如何來找我?總不會是要我的謝的?”
天水見她顧左右而言他,並不追問,答道:“雅韻殿系被人縱火,目前已懷疑是……沈相的人所為,乃是為了報復靜王殿下,想害死小世子。”
雲鬟心中略覺古怪,雅韻殿,鳴鳳宮,這次要害的是小世子宏睿,當初那次,卻是為了趙黼而生。
周天水道:“至於我來找你,倒的確有件事兒。”
雲鬟斂神看她,天水卻打量周遭。
方才靈雨因見兩人仿佛有事相商,便退了出去,天水才握著雲鬟的手,道:“是四爺叫我來,告訴你一句話。”
雲鬟心頭無端驚跳,對上周天水的目光,問道:“不知是什麼話?”
天水湊近她的耳畔,低聲道:“四爺說……”
天水的轉述鑽入耳中,令雲鬟的耳畔嗡嗡響了起來,也似有個聲音在耳畔聒響,跟此刻天水的字字句句,重疊切合,縈繞不退。
趙黼出了含光殿,卻見雪已經有漸小之勢。
滿目所見,重重宮闕殿閣都被一片綿冷的白雪覆蓋。
已是寅時之初,最冷的時刻。
小huáng門在前方挑著燈籠引路,暖huáng的燈籠隨風微微搖晃,也不知是因為地滑還是心慌,竟一個失足往前跌倒過去,那燈籠頓時便被火引燃,在雪中燒做一團。
趙黼止步皺眉,燃燒的火光照的他的臉半yīn半晴。
那小huáng門昏頭昏腦地爬起來,翻身跪倒,顫聲求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趙黼負手往前,這小huáng門嚇得往後一仰,瑟瑟發抖。
原來趙黼名頭雖大,先前也頻頻出入宮闈,但卻也並不是宮中每個人都認得,何況又有些新進的。這小太監便是如此,本聽了好些關於他的傳聞,什麼具有遼人血統,殺人如麻,從來又最是囂張,皇帝都奈何不得他,看誰不順眼,舉手就能掐死,竟是個三頭六臂青面獠牙殘忍嗜血之人……這許多駭人的話。
那些知道底細的宮人,卻因趙黼的身世撲朔迷離,xing子燥,先前又去過遼國,皇帝的意思又摸不透,故而先前聽說傳令,一個個推三阻四,只叫這新人出頭。
先前迎了趙黼出來,壯著膽子看去,見是那等相貌,驚為天人,一路上神思恍惚地亂想,不覺失足跌倒,又怕惹怒趙黼無辜橫死。
誰知趙黼瞥了眼,見他那樣驚恐失色的模樣,便嗤地一笑,也不理會,自己往前去了。
這一笑,卻似雪地之上的星光月朗。
這小huáng門人呆若木jī,半晌回過神來,便忙不迭地爬起來跟上。
趙黼來至寢殿之時,在場的眾位大臣仍舊未散。
趙黼第一眼就看見列位其中的白樘,那身影太過端直了……這人不管身在何處,總是這般打眼醒目,鶴立jī群似的。
昔日,在明了雲鬟曾對白樘的心意之前,還只是覺著如此而已;但在知道之後,白樘便從“打眼”變成了“刺眼”。
後來進一步的變化,是在趙黼隱約察覺……白樘對雲鬟竟也格外“照顧”,以至於到如今,那種刺眼便成了眼中心頭的一根刺。
趙黼本不yù多看,卻偏連看了白樘數回。
但任憑他眼帶飛刀,白樘卻兀自巋然不動,仿佛渾然不覺。
反是其他幾位大臣,見他入內,不約而同轉頭來看,或惶恐,或畏懼,或坦然。
此刻眾人所議的,正是沈正引的種種罪行,加上白樘先前所查,越發是鐵證如山。
末了趙世道:“著白愛卿跟梁愛卿兩人,偕同靜王,查辦此案,要緊之時可調用鎮撫司人馬,勿要出任何紕漏,更不可引發京內慌亂。”
白樘同監察院梁御史,靜王三人出列領命。
群臣出門之時,白樘略停了停,卻見雲散雪停,頭頂竟已經是滿天繁星。
因黎明將至,東邊兒天空上,隱隱地透出一絲朝霞的紅,白樘打量著,滿面卻是喜憂參半。
殿內,因眾人皆散,趙黼道:“你叫我來,就是想讓我看這一齣戲?”
趙世道:“如何不懂?是為了你清路,也讓你看看清楚,以後你該重用的是那些大臣。”
趙黼哼了聲:“風水輪流轉,當初死活不肯落在我手裡的東西,如今死活要往我手裡塞。說出去只怕沒有人肯信。”
趙世道:“黼兒。”
趙黼斂了笑,淡淡看他。
趙世對上他的眼神——無法說出口的是,倒並不是皇帝果然良心發現,知道犯下錯誤yù彌補,而是因為非他不可。
從那夜深宮驚魂,趙黼被蕭利天救走,以及後來的種種傳言,可知趙世雖然看似穩坐龍椅不動聲色,心中卻也時刻驚濤駭làng。
他深怕,怕趙黼會被蕭利天蠱惑,當真一怒之下接手了遼國皇位,然後揮師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