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白身子動了動,咬牙:“妹子扶我一把。”
知聆起身,摟著他的肩頭,微微地扶了扶他,方墨白將半個身子靠著chuáng頭,說道:“當初我們家那等顯赫,人人巴結,後來落難,無數人落井下石,又有什麼法子?高低起伏,誰不是這樣的?只要咬牙過來就成!我在滄城的時候,日夜繫心,只求老天保佑妹妹你平安,如今你好端端地在我面前,又說什麼其他?又有什麼比這個更要緊的?你我是兄妹,是至親的骨血,同樣生,同樣長,同樣遭難,同樣熬過,其中滋味,各人自知,又說什麼‘看不起’之類的話?”
方墨白說著,微微動容,身子也有些發抖。
知聆見他雙眼微紅,她自己聽了方墨白這一番掏心的話,也覺感動,忙道:“哥哥……你別生氣,是我說錯了話……”
方墨白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又道:“更何況,我是長兄,按理說我該保護著妹子才好,如今卻還得仰仗妹子勞心勞力才能回到京中,別說是說什麼看不起之類的狗屁的話,倘若是心中有這樣一點半點的念頭,也必然是死無葬身之地!”
知聆眼中的淚便極快地墜落下來:“哥哥……”她心頭涌動,這一刻竟按捺不住,探身輕輕地抱著他的肩膀,將額頭抵在他的胸口。
方墨白眼中隱見淚光,也動作很輕地攏著知聆的肩頭,手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要知道,這世間最要緊不過的只是妹妹的xing命,你還在,哥哥已經感天謝地了……”
“我也是,”知聆吸吸鼻子,暗中擦了擦淚,“純明也是,日思夜想,只求哥哥平安回來。”
喉嚨口一聲嗚咽,湧上來,又qiáng咽下去,鼻子酸楚,眼睛濕濕,原本剛剛面對面時候的隔閡在這一刻盡數煙消雲散,知聆輕輕地靠著方墨白,就好像是倚靠著最可靠的倚靠,就好像所有的委屈也都在這瞬間釋然了。
且說段逸出門,本是想去找御醫,回頭看看,見知聆跟方墨白面面相覷,段逸就想:“娘跟舅舅那麼久不見了,必然有好些話說,方才舅舅也不願見別人……此刻,大概是有話說,所以又支開我,我就等會兒再叫御醫,就在這裡等等。”
段逸想到這裡,就順勢坐在門口上,雙手捧著腮,默默出神。
先前他在段府,周圍雖都是人,卻個個面目猙獰,或者外表和善內藏jian詐,段逸一個都不想靠近,最想親近的母親卻又可望而不可即,小孩兒十分孤單。但是現在,不僅是母親,連舅舅也回來了,段逸想到知聆方才許諾的話,一刻高興起來,便帶著笑搖頭晃腦,一會兒想到以後的好事,卻又入了神似地。
趙哲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那小孩兒靠在牆邊上,坐著,雙手捧桃子似地捧著那小小地臉,亮晶晶的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像是在想什麼故事兒。
趙哲自然認得這個小傢伙,上回段重言帶著他去過一次宮裡,當時這個小東西跟在段重言身邊,舉手投足,跪地行禮,揮胳膊掄腿的很像那麼一回事,趙哲又知道他是知聆生得,當下便一笑。
趙哲身後的段重言見狀,正想叫一聲,趙哲卻邁步往前,走到段逸身邊,段逸瞧見一團yīn影落下,一抬頭,對上了趙哲的眼睛。
四目相對,趙哲心頭一震,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段逸卻懵懵懂懂,看了趙哲一會兒,目光下移望見那素色團花龍袍,頓時就爬起身來:“你是……”
身後,段重言道:“逸兒,還不給皇上見禮?”
段逸這才想起來,忙又跪在地上:“參見皇上……”
趙哲哈哈一笑,抬手把他挽起來:“你叫……什麼來著?”
段逸見他不像是凶神惡煞狀,便道:“回皇上,我叫段逸,娘都叫我逸兒。”
趙哲聽他口齒伶俐,且毫無畏懼之態,便笑眯眯道:“逸兒……好乖巧的孩子,嗯,你娘呢?”
段逸道:“皇上,我娘在裡頭照顧舅舅,對了,娘讓我出來叫御醫進去看看舅舅。”
趙哲先前來到後,在外間的御醫先把qíng形跟他說了一遍,才跟著進來的,聞言有兩個院首便要進去看究竟,趙哲一抬手:“等會兒。”
趙哲便看段逸,又看看段重言:“你的兒子,真是聰明可愛。”
段重言上前:“謝皇上誇獎。”不動聲色地拉著段逸的手退到一邊,趙哲又笑,邁步往裡。
趙哲進內之後,便見知聆坐在方墨白chuáng前,兩人正在說話,一眼看到方墨白的臉容,趙哲忍不住眉頭微蹙心中略驚。
當年在京中,方墨白跟段重言兩人,可謂是京中雙璧,都是文採風流玉質的人物,可是如今……
段重言雖然仍舊面容依舊,可是方墨白卻儼然已經有些不同,雖然仍舊是個俊逸出色的人物,但是……卻始終不再是昔日那個矜貴清高的貴公子了。
一看趙哲入內,方墨白便yù起身下chuáng行禮,知聆小心扶著他,趙哲卻忙道:“免禮,都不必動了!”
方墨白卻掙扎著到了chuáng邊,幸好趙哲走的快,在chuáng邊扶住他的胳膊:“都說免禮了,何故執意如此?朕方才在外頭聽御醫說了,近期內都不可大動,免得扯裂了傷口!”
方墨白道:“皇上駕到,戴罪之身怎敢失禮?”因為傷痛,額頭上又滲出汗來,兩句話也說得勉qiáng。
知聆道:“哥哥,皇上發話免禮,就不用這樣……哥哥若過意不去,就讓我替哥哥向皇上請罪。”
趙哲看她一眼,笑意一閃即逝,道:“純明說的對……快讓朕看看傷,有沒有弄壞了。”
方墨白道:“傷勢齷齪,怎麼敢污了皇上的眼。”
趙哲身後,承鶴已經喚了兩個御醫進來,當下幫手,解開衣襟,入眼便先看到方墨白胸前那道傷,御醫們因早就看過,面目還算尋常,趙哲心頭卻砰地一跳,皺了眉。
御醫們看了方墨白腰間的傷,見並無裂開,都鬆了口氣,就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