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無人安睡。
鳳涅望著子規:“去查查宮女玉葉的底細,她在宮裡每件事兒,都查清楚。”
幾乎與此同時,勤政殿的門被緩緩推開,一道曼妙人影,緩緩地步入殿內,風隨之而入,chuī得燭光搖曳不休。
而在長chūn宮裡頭,惠太后佛珠輕捻,目視那從皇陵里請回來的先帝身邊的首領太監洪杪,用顫抖的手,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越過重重宮闕,長寧宮中,懿太后屏退所有宮人,從自己的臥榻密門之中,鄭重地取出一個明huáng蟠龍的錦盒,緩緩打開,望著盒內之物,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笑意……
——風bàoyù來。
朱玄澹執筆抬眸,幽寒目光所至,是窗戶之外的浩渺天際。
層層yīn雲堆積,yīn雲背後,雷電jiāo加,撕裂雲層,隱現猙獰凜冽的行跡,發出宛若野shòu咆哮的聲響,似正有一場龍爭虎鬥。
第九十四章
殿門開,冷風chuī入,龍案背後的朱玄澹雙眸微動,卻仍未曾抬頭,依舊先前的端正專注姿勢,雙眸一垂,重又看向桌上的奏摺。
季海瞅了一眼從殿門口往前而行之人,又看一眼天子,便又無聲無息地垂了頭。
所有人都仿佛沒有察覺門口進來的人,氣氛寂靜的詭異。
那人卻也未曾在意,只自顧自上前,行禮道:“見清哥哥。”
朱玄澹頭也不抬:“你來這裡做什麼?”
范梅仙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歡悅:“見清哥哥,你還願意見我的,不然的話,便叫人攔下我了,也不會跟我說話了,對嗎?”
朱玄澹抬了眸子:“你來,便要對朕說這些嗎?”
淡淡的聲音,波瀾不驚地神色,雙眸之中皆陌生之色。
范梅仙搖搖頭,停了一停,才又道:“我到底不甘心,故而要再問一問見清哥哥。”
朱玄澹這回沒有開口,只仍舊望著桌上的奏摺,范梅仙卻也未曾惱怒,自顧自地上前一步,說道:“上回在中津的時候,我們說起小時候,見清哥哥你說她跟我不同,我當時忙著著惱,也未曾問,究竟怎麼個不同?”
朱玄澹這回卻沒有不理人,嘴角一挑,望向梅仙:“難為你還記得這件事……只不過朕對你說,也多餘,但既然你問了,也罷,你可記得,當初朕在范府裡頭遇襲重傷那件事?”
范梅仙歪著頭望著朱玄澹:“那件事……那時候我年紀太小,記得模糊不清,後來從別人嘴裡聽說了的。”
朱玄澹道:“若不皇后,朕早就死在那裡。”
范梅仙道:“我不明白。”
朱玄澹道:“你年紀小,不記得也有的。那時候我重傷,你見了我,只怕,大聲驚叫將刺客招來,我自詡必死,卻不料皇后挺身而出,引開了刺客。”
范梅仙身子一震:“怎麼會,見清哥哥……那時候我們不過三四歲……”她目光閃爍,對上朱玄澹泛冷的雙眸,猛地失聲叫道,“難道見清哥哥你因為這個而疏遠了我?可……可我那時候什麼也不懂啊……”只覺得無盡地冤枉,又震驚地望著天子。
“啊,”朱玄澹道,“其實朕並未曾因此怪責你,只不過……因此而喜歡上了皇后罷了。”
范梅仙晃了晃,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格外地覺得惱恨不服:“她……她也不過個孩童罷了,怎會……因此而獲得見清哥哥的喜愛……”
“太后既然救了你回去,你便自惜福吧,”朱玄澹未曾再多話,“問完了的話,就回去吧。”
“這不公平!”范梅仙猛地大叫起來,心驚膽戰,“那倘若,當時救見清哥哥的我,那你喜歡的人就會我了?可當時……當時我只不懂事的孩子,那個年紀……換了誰也會害怕的……見清哥哥……”
“朕本來也這麼想的,”朱玄澹眉尖已經多了一份不耐煩,“朕說過,並非因此討厭了你,只因此喜歡了皇后罷了,可,現在朕看著你,卻又覺得,‘三歲看到老’這句話,或許有道理的。”
“你說什麼……”范梅仙呆若木jī。
朱玄澹冷冷一笑:“梅仙,你說你當時還小不懂事,那麼你現在該大了懂事了,可你所作所為,卻又更似你三歲不懂事時候般任xing妄為,這些姑且不談……你說,當時若你挺身而出救朕朕不也會喜歡上你,那麼,朕問你,倘若當時的qíng形,此刻再重演一遍,你會不會如皇后一般挺身而出救朕?還哭叫著委屈地讓朕擋刀?”
范梅仙震驚著,嘴唇微動。
朱玄澹卻又淡淡道:“梅仙,不用說了,你自己心裡也知道你會怎麼選擇吧?不管三歲時候也好,你現在也好,你的所做,始終都只有一種qíng形。”
他手上微動,捻了捻那支láng毫筆,眼前卻出現當時那一幕場景,他正仰頭望著刺眼的陽光,耳畔卻似傳來天籟,那人就那麼出現在他面前,似命中注定,似冥冥中上天對他網開一面,故而派了那樣一個人來。
……很難說後來他怎麼會一步一步走上天子之位,究竟江山選擇了他,還他迫不得已選擇了江山,但自從他十四歲時候種下了那個夢,到如今他終於實現了,那人終於也在他的身邊……
láng毫筆在手指間轉了轉,他忽地想到上回他們在這裡,桌面兒上的筆架晃動之態。
或許這麼說對范梅仙有些殘忍,但這世間有種淵源,或者夙世之緣,旁人所無法理解,無法企及的。
回過神來的時候,范梅仙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