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狐怔怔地注視著他,一時忘了哭泣與踐踏。就憑著這隻殘缺的手,也能傷得了他麼?他倒要看看,這個無賴又無能的人,能做出什麼樣的反擊!
這隻手沒有做任何攻擊。它輕輕落在了九靈兒的臉上,緩緩拂過。
它是在為九靈兒拭去淚水。
九靈兒驚訝地低下頭,就見李玄正在奮力地微笑著。遍身的傷痛讓他臉部的肌ròu扭曲,但他仍然奮力微笑,因為,他想安慰九靈兒。
他的童年,一樣遭受著苦難,慘痛,但他並沒有恨任何人。當他實在痛得難受的時候,他就講冷笑話給自己聽,聽得自己哈哈大笑,聽得自己笑出淚來。
當他在魑魅魍魎的幻境中看到龍薇兒的人生時,他更堅信了這一點。
痛苦,絕不應該滋生復仇之念,就算整個世界都背叛了他,至少他還有笑容。
天狐渾身一陣顫慄,她突然厲聲道:“你想感動我麼?你想讓我不再凌rǔ你了,是不是?你這個jian人,到現在你仍然想欺騙我!”
她使勁地踏著李玄,更狂bào地肆nüè在他的身體上,但不知為何,她的淚水紛紛落下,傷透的心無比淒楚地緊縮著。
她突然大哭起來:“你為什麼要問我為何鬱鬱寡歡?你為何要我說出真相?你為何堅持要跟我上禁天之峰,向我的族人求婚?為什麼?為什麼天下所有的規矩都束縛不住你?”
“果然,在你冒著天之雷霆踏上禁天之峰時,四大長老的啟示在聖母之石上閃現,命令你立即下山。經我死爭,才獲准讓你在山上住一晚,等天一亮,就趕你下山。我傷心痛哭,你安慰我說,長老一定會同意我們的婚事的。第二天,果然聖母之石上的啟示消除了,換成了鮮紅的雙喜字。我大喜抱住你哭,以為我們的誠心終於感動了長老。族人以為天意已回,就為我們cao持喜事,dòng房花燭,正在喜筵開到最盛的時候,有人闖進來,說,四大長老全死在峰頂!良人,你的愛為何如此霸道、如此殘忍?”
她的手刺進ròu中,卻不是李玄的ròu,而是她自己的。她的靨上顯出無比的痛楚,而她的話,更讓李玄大為震驚。
“族人傷憤yù死,圍著想要殺死你,良人。我不顧一切地擋在他們面前,我不知道還該不該愛你,我只知道,盡我的全力,讓你能少受一點傷害。你不說話,只是飲酒,冷冷地說了一句話,你說你愛我,若有人阻擋,就得死。你說四大長老死得很公平,他是在他們聯手合擊的時候殺了他們的。四大長老修為都在三千年以上,幾乎天下無敵,而你一劍居然能將他們全都殺死,族人被你的威勢鎮住,盡皆帶著仇恨退去。但良人,你不但不怕,反而要與我繼續dòng房花燭。我們吃完喜筵,飲罷jiāo杯酒,我終於忍不住哭了。我很害怕,雖然我是媚惑天下的天狐,但我仍然會害怕,為了所愛的人而害怕。你柔聲對我說,睡一覺吧,睡醒了就沒事了。”
“真的是沒事了,當我醒來時,偌大的禁天之峰上,就只剩下了我們兩個活人。我的族人,懷著仇恨的我的族人,全都死在了你的劍下!你笑著對我說,我再也不必害怕!”
“那時,禁天之峰上落雪紛紛,良人,你的愛就如這漫天大雪,在我們之間無qíng地狂舞。我始終不知道,我是該愛你,還是該恨你?”
“然後我仿佛失去了軀殼,跟你遊歷天下,擊敗一位又一位qiáng者。我的心漸漸舒放開了,因為我領悟到,我愛的是位神,而不是人。神是不會有人的感qíng的,所以你的愛才那麼bào戾,那麼殘忍,不是麼?”
“但你,只要愛我就可以了。”
“然而你卻不。你殺盡族人,你逆抗雪隱上人,你拋棄自己的國家,我本以為是為我,但當你僅僅淡淡看了我一眼,棄我如敝履時,我才明白,你愛的不是我,是自己的愛qíng。”
“你看著我的時候,看的並不是深愛著你的女子,而是你的愛qíng。”
“良人,莫非你僅僅是將這份愛,看作一場修行?”
“為何在你的愛qíng里,我會如此寂寞,如此恐懼?”
“因為我忽然發現,你愛的不是我,不是任何一個人。”
“你愛著的是你自己的愛qíng。”
天狐傷痛地彎下身來,她的淚水沾濕了這片大地。李玄無言。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傷心的女人。她賦予他的傷讓他意識模糊,痛苦無垠,但他能感覺到,最深的痛苦,卻在她心中。
那是無法觸及,因而無法平復的傷痛。
他看著自己慢慢恢復的傷口,忽然覺得無比悽愴。他咬牙道:“這個男人是誰?”
天狐帶淚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李玄咬牙道:“以後我遇到了他,一定替你揍他一拳!”
天狐噗嗤一聲笑了,她滿臉淚水,這一笑卻如chūn花競放,明艷無比。
“你想揍他?你再修煉十世,大概能配給他提鞋。”
李玄的臉立即紅了,就算不配,你也不用這麼羞rǔ我吧?
天狐見他生氣,笑道:“怎麼,不願意我這麼說麼?那我不說就是了。不過,還真是謝謝你,你大概是個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