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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色廢墟中,似乎有什麼東西。

那是一片田地,之所以稱作田地,是因為上面鋤了一條條淺淺的溝,溝裡面栽著一棵棵綠色的小苗。

溝並不齊整,彎彎曲曲的,那些小苗剛栽好不久,還不能承受陽光的照she,蔫蔫地彎著腰。旁邊放著一雙木桶,溝裡面有清澈的水在流動。

那的確並不僅僅是焦紅,因為溝裡面,是新鮮的泥土,絳雲頂上,已經找不到這樣的泥土了。泉水,也只能從山腳下挑來。

小苗稚嫩,它們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夠仰望陽光。

龍穆的眼睛中閃爍著光彩。

“送給你。”

“這是我的禮物。”

蘇猶憐淡淡笑了笑。

焦土中生花,果然比滿地花開要更加動人,也更加艱難。這樣的禮物,的確要耗費很多人力物力才能做到。比起玉石珍珠,名馬貂裘,這樣的禮物的確更能打動人的心。

但這又能如何?

這就不是王子了麼?

她眼前閃過那一千個隨從。他們不在,是因為他們已經很累了吧。

蘇猶憐的話有些許嘲諷:“為什麼不讓它們開花呢?大乘佛法應該很容易就做到吧。”

“給我看一片花海,漫山遍野,才是你應該有的作派呢。”

龍穆笑了笑,他在田蹊上坐下來,雙手抱著膝,仰頭看著天空。他左手的衣袖捲起,luǒ露出微帶紅痕的肌膚來。

“看著它們一點點破土,長大,開花,結果,不是很好麼?看著它們從小苗變成大樹,從一株變成兩株,不也是一種幸福麼?”

這一刻,他的笑容中只有淡淡的滿足,別無所求。

似乎他叫蘇猶憐過來,並不是要打動她,而只是想要她也分享這份滿足。

隨著小小的花苗生長,這份滿足與喜悅也會滋生,不由得要盼著它快快長大。

蘇猶憐淡淡道:“你該知道我不喜歡髒亂的東西,下次讓你的手下把花蹊弄整齊一些。”

龍穆猝然回頭。

他的眼神中寫著一絲驚訝、憤怒與羞rǔ,就像是一枚釘子,將蘇猶憐釘在了天空中。

她的心忽然有些惶惑。

仿佛一腳踏碎了孩子辛苦搭好的積木。

仿佛多年不見的好朋友在興奮地看著她的時候,她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名字來。

龍穆的眼神漸漸黯然,一絲淺淺的笑浮現在他的臉上。

“你,是這樣想的麼?”

他彎下腰,靜靜地撫摸著泥土。

一株孱弱的花苗在他手下緩緩吐出一枚露珠,龍穆用指尖將它挑起。

“那讓我自己來等待它們的生長吧。”

“無論整齊,還是凌亂,都是它們自己的成長。”

“由我一個人等候。”

蘇猶憐忽然感到一絲不妥。龍穆的反應,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竟讓她有種犯罪的感覺。她望著他的臉的時候,感到一陣心慌,似乎正在打碎什麼珍貴的東西。

她忽然奔過去,抓起龍穆的手。

這一刻,她霍然明白,為什麼龍穆牽她的手的時候,她的心有些亂。

這隻手,不再是整潔的,白玉一般,只跳躍在豎琴琴弦上的jīng靈。它本一塵不染,此時卻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石子劃出的傷口,泥土粘上的污垢,擠壓留下的淤痕,讓它一如風雨後的秋蘭,不忍多看一眼。

這雙手,不屬於王子龍穆,甚至不該屬於摩雲書院的任何一個人。

蘇猶憐的目光自手掌上抬起,凝視著龍穆。

龍穆有些尷尬,似乎努力想藏起來的東西被蘇猶憐找了出來。他想抽回手,但蘇猶憐握得緊緊的,讓他無法解脫。

“這些,都是你親自做的麼?”

那一條條彎彎的花蹊,那摞在花蹊邊、整齊的田坎。焦紅的碎石被仔細地清理走了,再鋪上一層從山下挖來的新鮮泥土,種上花苗,澆上清澈的山泉。

這些事qíng並不輕鬆,需要很辛苦、很辛苦才能完成。

絳雲頂並不矮,這片田地也並不小。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龍穆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他的人生中,只會有豎琴,書卷,名劍,美人,他不該讓自己的手粘上半點泥土。

而這些事qíng,本該由他的僕人們做。他只需站在浮空島上,看著它完成,再用法力催開孱弱的小苗,然後白衣如雪,帶著她來看遍地鮮花。

他不該親手握著泥土,一筐筐將它們挑上來,壘成花蹊,種上種子,等著它們成長,等著它們變成給她的禮物。

那不再是王子的魔術。

卻是那麼動人,只有這樣的許諾,才會真誠。只有流過淚、流過汗的諾言,才一定會兌現。

蘇猶憐忍不住移開目光,不敢再看龍穆。

木桶旁邊,有一本被翻破了的書,隱約可見書面上寫著四個字《蒔花要術》。

蘇猶憐無法想像,龍穆一面翻著書,一面費力地照著書上的文字,一板一眼地壘砌著這塊花圃。

就像她無法想像,王子會從宮殿中走出來,牽著她的手,跑到絳雲頂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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