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一握手中的書本,紙帛破碎,化為片片枯huáng的蝴蝶,在他指間飛舞。而他蒼白的指節就在這漫天昏huáng中發出咯咯碎響。
他仰起頭,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在無聲的哭泣。
他的悲傷,他的絕望,在教室中蔓延,宛如一場冰冷的雪。龍煙常傅很想發怒,但面對著這個狂態畢露的少年,她忽然無法發作。
崔翩然的心一痛。
她已聽姐妹們說過了他和夢魔的一戰,知道他的過去,也是那麼不堪回首。
她忍不住站了起來,向龍穆走去。她要告訴他,不要悲傷,明天一定會好起來的。
明天,yīn霾一定會散去,他的國度一定會統一,王子一定會快樂。
她是這樣堅信的。
龍穆猝然回頭。
崔翩然就在離他三步遠的位置處,怔怔立住。
目光陡然凌厲。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任何對他的憐憫,都是忤逆他的逆鱗。
龍穆怒道:“你要做麼?”
崔翩然立即慌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甚至連心在哪裡,她都忘記了。她的意識里,只記得龍穆的這句問話,拼命地想回答出來。但無論怎麼努力,她都無法想出一個答案來。她期期艾艾道:“我想問問你上次找我談的事……”
龍穆旁若無人的狂態漸漸平息下來。他看著這個小姑娘,心中充滿了煩惱。她為什麼要同qíng他?他那麼可悲嗎?他心中興起一個邪惡的念頭,忽地冷笑了起來。
“你是說,禮物麼?”
崔翩然只剩下了下意識:“禮物……禮物……”
龍穆霍然站了起來。
“你想要麼?”
他冷冷看著她。
就像是一柄毒刃,當它穿透心臟的時候,不會覺得痛。但卻永遠無法取出,因為一旦拔出,心就會死去。
崔翩然的呼吸停止。
龍穆靜靜地等著她回答,凌亂的金髮被風chuī拂在臉上,卻像是一片光輝。
“可……可以麼?”
龍穆嘴角挑起的弧度顯得無比溫柔。
但這抹溫柔的弧卻在他長發的yīn霾下,漸漸拖長,越來越鋒利。
“到紅月崖等我。”
崔翩然幾乎是奔到紅月崖的,短短的路程,卻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她奔向自己的傳奇。
不管不顧,不理該不該上課,不管會不會受傷。
她在等待的時候,每時每刻,心臟都會停止跳動。
慢慢地,龍穆被風揚起的金髮出現在山腳的拐彎處。
崔翩然又禁不住激動起來。
她雙手緊緊抱在胸前,擁著自己在山風中顫抖的身體,她的喘息甚至比剛剛跑上山頂時還厲害。
龍穆臉上的笑容依舊那麼純淨、那麼通透,折she出初chūn太陽般的光芒。傷痛或者悲愴,並不能掩蓋他的美貌,反而讓他更加清冷、神秘,帶著讓人心痛的魅惑。
他手上捧著一隻小小的花瓶,花瓶中栽著一棵小小的花。
花枝孱弱無比,嬌小可憐,卻在勇敢地生長著。
龍穆小心翼翼地捧著它,就像是捧著自己那顆受傷的心。
他在崔翩然面前輕輕止步。
崔翩然的呼吸緊緊屏住。
仿佛這一刻,她的夢想,她的傳奇,走過一千條河,跨過一萬座山,帶著美麗與神聖,降臨在她面前。
龍穆看著那朵花。
他聲音中帶了一絲感傷,也許是紅月崖上的風太過嗚咽。
“還記得你說過的那個傳奇麼?”
——只有一夜夜,將自己的心搗進去,親手親力,全身心地搗,才能搗成仙藥,與相愛的人一齊服下去。
每一下,都是你的心意,一下下搗下去,最後搗出的,不僅僅是仙藥,還是你那顆揉爛了、掰碎了、柔qíng萬種的心。
然後才可以親手送出去,換回愛qíng。
“我的一生,都在搗這一丸仙藥。我相信我能夠搗出來,不管用什麼樣的代價。不管眼前是多麼黑暗,世界是多麼蒼白。我曾經那麼勇敢地努力著,直到不久前,我還執著地相信。沒有什麼能將我吞沒,我是王子。只要我努力,我一定會造出最美的仙藥,一定。”
一點光自他的眼角溢出,然後化成大顆大顆的水,落在小小的花上。
崔翩然的心突然慌亂起來。她很想抓住龍穆的手,對他說,不要這麼折磨自己。
但龍穆的手緊緊握著那瓶花,就像是握著自己的生命。
“但就算我搗出了仙藥,我又該如何呢?吃下仙藥,我是否就能成為神仙,從此幸福快樂?可以嗎?我可以這樣嗎?搗出仙藥,我心中的恐懼就不會存在麼?我就可以忘記從出生起就糾纏著我的夢魘麼?”
“如果藍橋真有神仙,她會不會將仙藥賜給我?”
他霍然抬頭,淡栗色的眸子被淚水打濕,卻更加通透,宛如琉璃。
淚痕,在他絕美的容顏上,雕刻下風一般的痕跡。
悲傷得讓人心痛。
崔翩然又開始窒息。龍穆怔怔地望著她,卻像是忽然發現她的存在一般。
他輕輕將花瓶奉到她面前:“喜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