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之魔面覆蓋在他臉上,閃爍著無盡清冷之光芒。鶴氅曳空,宛如暗夜之羽翼,浮動在他身周,泠然凝結出一柄玄鳳羽劍,將他身軀緩緩托起。
與龍皇相比,他的一身沉黑,更像是魔,但這黑色卻有著無上高華之感,映襯得他宛如夜之帝王,手握千萬人之xing命,時而慈悲無比,時而不盡肅殺。
他,亦是天生的王者,註定要踏足九天之上,接受萬民敬拜。
就算在龍皇之威嚴籠罩下,他的風采亦未有絲毫黯淡,隱然有分庭抗禮之感。
龍皇的手在空中頓住。
對此人,他亦有著一絲敬意。
不僅僅是因為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刻,他放棄出手。
簡碧塵凌空佇立,萬千鳳羽垂落,一如他沉沉風華。
“吾受祈天神術,上應天命,終生不敗。”他淡淡道。
“吾就以這份天命,請與龍皇一戰。”
他一舉手,道:
“請。”
鳳啼聲清亮,簡碧塵靜靜站在龍皇之前,沒有招式,沒有動作。
他竟不肯先出手。
龍皇看著他,淡淡道:“據說每一任華音閣主,皆受祈天神術之庇,終生不敗。”
簡碧塵沒有回答。
這些話,他剛剛說過一遍。
龍皇看著他,輕輕微笑:“也據說,華音閣主,絕不由女子擔任。”
話音才落,四下一陣沉寂,隨即激起一片驚聲。
這個禁令並不是什麼秘密,天下人皆有所聞,但龍皇為何要在這時提起?
難道,這意味著,簡碧塵竟是例外?
眾人皆將懷疑的目光投向簡碧塵。
——難道這御鳳臨風、君臨天下的華音閣主,竟是一位女子?
簡碧塵目中神光變幻,一時無語。
鶴氅的yīn霾下,他蒼白的指節微微顫動,竟難以自制。似乎心中最痛的傷,也被這句話撕開。
是的。
“他”、華音閣主、簡碧塵,的確是女子。
她的存在,打破了華音閣歷代的禁令。
若非有此禁令,她何須放棄了自己的形體,用真火將軀體煉化為灰燼?
若非有此禁令,她何須置令自己有形無質,至今鶴氅下,仍只有虛幻的影像?
若非有此禁令,她何須受三聖主的詛咒,和相愛的人咫尺天涯,永隔參商?
這本是天下絕傳的秘密,十年來,她為了保守這個秘密,承受了多少刻骨的創痛,付出了多少常人永難想像的代價。
卻在此刻,被龍皇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生生撕開,鮮血淋漓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簡碧塵沉靜的眼波中第一次有了漣漪。
龍皇沉沉的聲音在天幕中震響:
“既如此,你僭天越命,登此權位,又何言天命?”
這一問如雷霆隕墜,擊在兩人之間,激起陣陣塵埃。
天地默然。
良久,簡碧塵輕輕抬頭。
她目中的漣漪尚有餘痕,卻無損她高出塵世的沉靜。
她一字字道:
“縱如此,吾既得此天命,亦要護此天下。”
龍皇看著她,目中漸漸露出一絲欣賞之意。
他緩緩道:“可天命於我無用。”
“若真有天,我便是禁天之命。”
“你若向我出手,就死。”
他的聲音溫和,似是跟故人把酒清談,不帶有絲毫威脅。
卻沒有人懷疑他的話。
簡碧塵笑了。
隔著猙獰的面具,她的笑就像是一縷清風,又仿佛天際淡淡的月色。
“龍皇,出手吧。”
只有這個女子,是讓他先出手的。
她的年紀並不大,但自有一段高華,仿若自骨中生出,深深震撼著每一個見到她的人。
站在她面前,便會由衷地感覺到,能夠君臨天下的,絕不僅僅是力量。
有的人用權力征服世界,有的人卻以沉靜、慈柔之風儀。
征服,或者關懷,都能讓眾生匍匐在腳下,拜服。
那亦是無法抗拒的力量,足以天下無敵。
龍皇略略抬頭,看著這驕傲的羽鳳。
該不該殺了她,讓她的驕傲淪落成羞恥呢?
讓她堅持的天命,成為可笑的東西。
龍皇稍微猶豫了一下。
蒼藍之威嚴,靜靜地在天宇中蔓延著。
“啪”的一聲輕響,坎水。
五千未入輪迴的死靈,神形俱滅。
與上幾次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目睹同伴的死亡。憑空消失的血ròu,還未意識到死亡來臨的白骨,仍然如生的姿態,被粘稠的血當頭淋下,宛如剛被宰割的魚ròu,帶著腥穢的熱氣,捧到每個人面前。
驚懼宛如雷電轟進每個人的心底,將他們的胃攪動著,有幾個人忍不住嘔吐起來。
他們生前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血污遊魂對他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但如此血淋淋的一幕,而且是降臨在曾同生共死的夥伴身上的慘狀,仍讓他們無法承受。
蒼藍之雪紛紛而下,恐懼一蔓延、攀升,終於,突破了他們承受的極限。
整個天地大陣中響起了陣陣哀嚎,他們的jīng神幾乎完全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