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與夢魔一戰之後,他以為自己已解開了心結。玉鼎赤燹龍怎麼想,他的叔父們怎麼想,東西南北中五天竺的子民們怎麼想,都不重要,他可以如月光般溫煦一笑,將他們的質疑定義為妒忌與卑鄙,但唯獨這位女子,卻讓他無與倫比地在乎。
這個斜倚在玉座上,淡淡看著他、宛如看著塵埃的女子。
他的心不由得升起了一絲不安。
不安迅速瀰漫,發芽,盛開,結成妖艷的惡之花,將他緊緊纏繞。痛苦仿佛花蕊中散發出的香蜜,浸漬在他身周,讓他痛苦到不能呼吸。
“……不過是大日至的小東西。”
你也這樣認為麼?
這一刻,我的靈魂跪伏在塵埃的大地上,等待你的指引。
龍穆握緊雙手,靜靜等待著回答。
他的世界,慢慢崩裂,化成光與暗兩部分。取決於這個回答,他的人生,將走入不同的歧途。或者高飛於九天,或者沉淪於地獄。
大殿中越來越靜,漸漸的,他聽到自己的呼吸,他無比祈盼著這個答案,卻又不敢聆聽。
他是多麼需要一個答案,一聲指引。
那女子靜靜地看著他。焦灼是一團火,從他的眸子中燒出,深入到她的心中。她的平靜,受到了撩動。
她輕輕咬著嘴唇,似乎是在思量。慢慢地,她起身,向龍穆走去。
萬種風qíng,隨著她一抬步,一移足,水紋般向四周散開。宛如夜幕初降時,星辰在點點出現。但這又絕不類於生命中所見過的任何一天。
天色是那麼藍,帶著些蒼翠色,gān淨,透徹,純潔。一枚枚星辰都巨大無比,旋轉成七彩的流風,靜靜渲染在天幕上。每一顆星,都美麗得讓心跳停止。
她從空寂的蒼藍聖殿輕輕走過,身上垂落的潔白長裙,就仿佛是一條銀河,在群星中曳過,而她的容顏,卻忽然變得不清晰起來。
她臉上仍帶著蘇猶憐的輪廓,更多的,卻是惝恍。
沒有任何言語,能夠訴說她的美麗。如果有天人,天人定會自慚形穢,如果有仙女,仙女必將掩面嘆息。
她越走越近,將曼妙輕盈化成陽chūn之迴風舞柳,輕輕停在龍穆的面前。
她伸出一根柔滑的手指,輕輕托在龍穆頷下。
這一刻,龍穆竟完全不能自主,似乎連靈魂都被那雙柔媚的目吸引住,qíng不自禁地,隨著她的指尖挑動,抬起頭來。
目光,被挑成一個溫柔的角度,逆在她的眼中。她的臉,褪去了淡淡氤氳,直面於他之前。
龍穆忍不住想退後一步,免得驚碎這完美的柔波。
她輕輕笑了笑,嬌媚橫生。這一笑又是那麼妖嬈,那麼艷麗,連微翹的唇角也盛滿了誘惑。她絕不是蘇猶憐,卻又帶著蘇猶憐的嫵媚,嬌婉,二者那麼完美地jiāo織在一起,龍穆心頭不由一震。
“記住,我名——”
她的妖艷就閃現了這麼一瞬,輕輕放開了支在龍穆頷下的手指。
“九靈兒。”
龍穆面容一震,如受雷轟電擊。他忍不住踉蹌後退,捂住了胸口。
九靈兒?
他的世界在這一瞬間破碎,他倉皇地抬起頭來,想要追尋那一抹嬌婉,女子卻在此刻回頭,如雲般飄回了玉座。
隔著長長的冰雪階梯,她的面容是那麼遙遠,遠到看不清楚。
龍穆下意識地踏上一步。
他要看清,他一定要看清。
他的心底升起一陣無法言喻的恐懼,身子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
玉鼎赤伏在玉座的腳底,它盯著龍穆,感受到他那紊亂的氣息,忍不住興奮地發抖,恨不得立刻趁機衝上去,將他掃入塵埃,但對龍皇的敬畏讓他不敢造次,只好悄悄地用尾巴甩打著地面。
在這座神殿中,它要做什麼事,必須要取得允可。它是龍皇的臣子,可不敢自作主張。
“偉大的九公主,讓我殺了他好不好?他侵入了皇的禁地呢!”
它諂媚地用眼角看著玉座上的女子。它雖不明白,蘇猶憐是如何變成九靈兒的,但龍皇對她的寵愛讓它不敢有絲毫褻瀆。
玉鼎赤跪伏在地上,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心中不免有點忐忑。但對一戰的渴望卻讓它的血沸騰,它忍不住絮絮叨叨地道:
“那是對皇最大的蔑視呢!皇若是在這裡,一定會說:‘我最喜歡的玉鼎赤,去將他殺了!’現在皇雖然不在,但您也一定會這樣說的,是不是?”
它輕輕搖動著尾巴,想要取媚於玉座中人,但又生恐這個小動作惹起她的生氣,剛做了一半,又心慌意亂地停住了。
玉座中人不置可否。
這更讓玉鼎赤心癢難搔。它忍不住自言自語道:“您不說話,就是默許了麼?”
它等了一秒鐘,就自作主張地道:“既然您默許了,那我就去執行了!”
它歡呼一聲,身子猛然漲大,剎那間現出白玉火龍之真相,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吼,巨掌猛然踏下,宛如山嶽般矗在龍穆身前。
火雲狂噴而出,玉鼎赤厲聲大叫:
“偉大的玉鼎赤大人,奉更偉大的九公主之名,前來殺你,受死吧!”
龍穆猝然抬頭。
他目中的閃爍著一絲驚詫,更含著無盡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