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秒,都是一場凌遲。
但他沒有再說什麼,緩緩伸出了手腕。
一道傷痕,憑空在他的腕上出現,血,滴了下來。
一隻冰玉之瓶接住了潺潺之血。那是龍皇的鮮血,是他修行了這麼多年所凝成的jīng華。每一滴,都與他的威嚴息息相關。
玉瓶漸漸盛滿,魔王的臉色也不禁有些蒼白。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將那隻玉瓶輕輕塞到了她手中。
然後,他走到玉座前,靜靜地坐了下來。
他捧起那件美麗的華裳,似乎在等待她歸來,由他親手穿上。
此後,他們信守各自的諾言,永不分離。
永不分離。
蘇猶憐握住那隻玉瓶,緊緊握住。
她臉上綻開了笑,甜美的笑容,向著魔王淺淺一躬,走出了聖殿。
她具備著一切禮儀,一切溫婉。她像個公主一樣優雅。
在離開的時候,她冷冷地想:
我答應你的jiāo換。
可如果你發現我的背板,你會怎樣?
會殺了我麼?
你會殺了我,殺了你的靈兒麼?
她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奔出龍皇聖殿。
萬丈深谷中的雪,已經停止了。雪bào形成的寒冷,仍沉沉浸漬著這個被遺棄的峽谷,卻已寂靜。
寂靜得讓人感到壓抑,宛如死亡。
再回到深谷中,她並沒有費太多力氣去找尋水晶棺。
那具棺木,就躺在深谷的正中間,雪堆成了一個高堆,將它烘托得特別顯眼。
是龍皇做的麼?
蘇猶憐刺耳地冷笑了一聲,緊緊抓著玉瓶,跪倒在棺前。她雙瞳睜得特別大,不顧雪光刺眼,直直地看著在棺中靜靜睡著的李玄。
這曾是她的愛qíng。
以後也會是她的愛qíng。
因為,她已親手將另一份愛qíng埋葬了。
她抽搐一般頓了頓,將他抱出了棺中。輕輕拔掉玉瓶的塞子,讓那猩紅的血,滴進李玄的口中。
一滴滴,粘稠而濃重。
終於,她在僵硬中感到一絲暖意,李玄的身子抽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蘇猶憐將臉埋進他的懷中,擋住了所有的表qíng。就像是所有未經世事的女子,躺在qíng人的懷抱里,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
但這中間,卻經過了多少滄桑。
她能感到,李玄吃力地抬起胳膊來,撫摸著她的頭髮。
就像是以前那樣,在終南後山的桃花林中,她沒有穿上公主的華裳,他也沒有躺在水晶棺中。
如果沒有這一切,她還會愛著他麼?
她禁不住哭了起來。
這一刻,她原諒了他所有的錯誤。如果再來一次,她會加倍愛他,不讓他有任何犯錯誤的機會。她會好好愛他,讓他做完七重考驗,讓他做一個獲得了完美愛qíng的勇士。
那會是多麼美的結局啊……
可惜,已沒有機會了。
她已經答應了蒼藍的魔王,留在他身旁。那一刻,是她親手為自己與李玄的愛qíng寫下了結局。無論多麼美好,都註定要兩手空空。
這一刻,兩人緊緊擁抱著,兩顆心似乎融為了一體。
這一刻,他們都真誠無比,似乎被冰雪照得透亮。
可是,沒有機會了……沒有機會了呀!
他已經復活,她就要回到那座山峰上,去做那個人的皇后。
即使心跟著這個無賴的少年,身也要留給那個冷酷的王者,至死不渝。
是的,至死不渝。
她猛然想起什麼,急忙將玉瓶再度湊到李玄唇邊。玉瓶中的血還剩下大半,李玄若不喝完,又怎能完全康復?
李玄緊緊閉著嘴唇,拒絕再飲進哪怕一滴。
蘇猶憐柔聲道:“喝下去,你就會好起來的。”
李玄突然用力,抓緊她的手臂。他的舌仍在僵硬著,幾乎是掙扎一般吐出一串斷斷續續的字:
“帶我……去……雪原……”
蘇猶憐呆呆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就……這樣……去……雪原……我……就……無法……離開……了……”
她猛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那麼鬧哄哄的人,沒有一刻安靜。他的世界,就該在這萬丈紅塵中,攪得jī飛狗跳,一刻都不得安寧。他,註定要多姿多彩,在萬眾矚目中度過一生。
寂寞會殺死像他這樣的人,他,不是雪原所能困住的人。
正是由於痛徹心扉地認識到這點,蘇猶憐才會置xing命於不顧,執著陣圖,走入了大魔國。那些心酸與猜忌,也由此而生。
但這一刻,她忽然明白,李玄為什麼選擇死亡。
那不是死亡,那是他一個人的荒原。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沒有她的世界,就是荒原,他寧願死去。
死,就是他一個人的荒原,他靜靜地呆在裡面,蓋上水晶蓋子,等著她。
他是在告訴她,他可以的。
為了愛qíng,他可以忍受寂寞。如果不能忍受,就讓他的身體無法走開。所以,他不願康復,他寧願躺在水晶棺中,永遠被關在荒原中。
那樣,他就不會背叛。
無論那裡多麼荒涼,寂寞,有多少雪、多少寂靜,他就都能夠忍受了。他走入了,便不會再出來。他與她,將廝守在裡面,永遠、永遠。
他僵硬的手臂輕輕撫摸著她的秀髮,第一次,目光是那麼堅定,不再無賴。
蘇猶憐抱住他,大聲地哭了起來。
那是多麼、多麼美好的事啊,可惜,她不能、她真的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