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王妃這些年早習慣了這位姨母對自己的這態度,並無什麼不快。只是跟隨而入。待她坐定,便上前恭謹見禮問安。聽她叫坐,這才坐到下手的一張椅上。
“氣色瞧著還好,可見山中氣息養人,”太后看了眼她,道,“宗澤去了多年,難為你年年這時候還惦念著肯替他去寺里修行積德,我這把老骨頭倒要感念你了。”
葉王妃眼睫微微一顫,手指骨節捏緊處已微微泛白,要起身再下跪,太后已是搖手道:“行了行了,別動不動地就跪我了。說罷,一大早地來,什麼事?”
葉王妃這才道:“姨母,外甥女前次與您也提過了。今日過來,是想向姨母求個旨意。少衡到年末便要二十三了,身邊卻一直沒人,有些不成體統。正好趁了這次的秀選,外甥女想把他的終身大事給定下,也算了了樁心愿。”
永定王府里,除了熙玉慣會撒嬌扮痴地哄穆太后歡心,她這些年對葉王妃一直不冷不熱,對霍世鈞這孫子,自小起也不大待見。四年前聽到他下令活坑萬計的俘虜,當場連嘆殺孽太重,自己在佛堂連吃了三個月的素齋,念佛抄經。比起來反更疼惜霍世瑜。現在聽葉王妃這樣說,略一沉吟,道:“天下父母心。你既提了,我這做祖母的哪會不應。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葉王妃忙道:“天章閣薛家的女兒薛善水。”
穆太后咦了一聲,皺眉道:“怎又是她?她不是身染惡疾被勾了名?且我聽說勾名前,不止鍾家去皇后那裡提了,連世瑜也到皇帝跟前求,說薛家書香清名,心嚮往之,想求薛家女兒為妃。怎的如今你也看上了?”
葉王妃不曉得後頭那兩樁事,現在聽說,也是一愣。見座上的姨母一雙眼睛威嚴直視過來,不敢隱瞞,忙把自己前些天在普修寺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外甥女見她容顏舉止都是極好,那隱疾也並非不治,薛家又素有清譽,這才有了這心思。只不曉得如今鍾家與世瑜如何做想?”
穆太后道:“鍾家聽說她有惡疾,已是不提了。世瑜那裡倒還不曉得。”見自己這外甥女面上難掩一絲失望之色,沉吟片刻,道:“我乏了,你先退下吧。這事我曉得了,心中自有分寸,你等我消息便是。”
葉王妃見她這樣開口了,自然不敢再多說,起身謝過,仍從老路退下出了頤寧宮。
穆太后等葉王妃離去,閉目獨自想了片刻,邊上跟著服侍了半輩子的丁嬤嬤也不敢出聲打擾。忽然見她睜開了眼,道:“去把世瑜喚來。”
丁嬤嬤急忙應了聲,下去派人傳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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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世瑜現在的心qíng極度惡劣。
他非常後悔,自己不該一時心軟,竟然就會應了下來。但是已經應了,現在再無翻悔餘地。
他畢竟是皇子,有他的尊嚴和驕傲。如果這樣了都翻悔,他yù置自己之何地?
就在片刻之前,薛笠找到了他。屏退旁人之後,一語不發,薛笠竟對他下跪,行了叩拜大禮。
他是皇子,封安陽王,本是受得起這樣的禮。但對方是他的太學恩師,朝中極有聲望的清貴大臣,且又是他愛慕女子的父親,他如何能坦然受之?立刻攙扶,不想薛笠卻不起身,只叩頭說了一句話:“薛家女兒資質庸鈍,攀不上殿下的梧桐高枝。懇請殿下另擇金鳳,萬勿捧殺我薛家之人。殿下若不應,臣不起。”
霍世瑜心中頓時如打翻的五味瓶。眼前晃過前幾日在山道截住她時,她望著自己的一雙美目,無半點眷戀之意。再看此刻自己恩師下跪叩首,他若再不撒手,成了什麼人?
他血骨里天生的高貴和驕傲終於還是戰勝了心中yù望,點頭應了下來。
薛笠大喜,再拜之後,這才被他扶著起身。
這樣,大概也好。
薛家高興,他的母親,懿德宮裡的那位皇后也會高興。剛前幾日,她聽說了自己去向皇帝請旨,皇帝不可置否,當時並未應、也未拒的事後,立刻暗地裡召他過去,痛斥了一頓。最後丟下一句話:“你若真看上了薛家女兒,要了也可,正妃卻必須是我鍾家為你選定的人!安陽王,你自己也知道,你娶的不僅僅是一個女人,而是她身後的許多人。你只是被美色迷住了心竅。美色這東西,等你往後登上大寶,你就會明白,唾手可得,予取予求!”
送走了薛笠,霍世瑜心qíng便低落不堪。正想獨自打馬去南郊漫遊片刻,見到頤寧宮的人來傳,只好整了衣冠匆匆而去。
穆太后對這個孫兒很是親和。叫了過來讓坐身邊牽住手,細細地問了起居飲食日常所為。霍世瑜自然打起jīng神哄她高興,祖孫二人有說有笑,甚是和樂。
末了,太后笑道:“祖母聽說了個事,你前些天跑去你父皇那裡,想求薛家的女兒為妃?”
霍世瑜心qíng頓壞。只他畢竟不是孩童,知道該如何接話。一笑,道:“不敢隱瞞皇祖母。起先是有這念頭。只如今已經改了。我的婚事,聽憑母后做主便是。”
穆太后眼睛微微一眯,看他一眼,終於點頭笑道:“一啄一飲,莫不前定。薛家雖清貴,卻非你元命。你能說出這話,可見心眼是真大了。好,好,這樣皇祖母便放心了。等你大婚之日,皇祖母必定親自為你撐場,叫你當咱們大元朝最風光得意的新郎官。”